被李持盈凝目相望,李隆基缓和了一下情绪,却仍是没有改变初衷:“元元,非是为兄不通情达理,而是我不能因兄妹之私就这样纵容你……”
“呵……”
忽地一声冷笑,李持盈沉声问道:“大家是真要以帝王之身来与臣妹交谈?”
见李隆基仍是沉默,她便垂下眼帘,恭敬地退下:“既是如此,臣妹遵旨便是……”
“元元……”
李隆基低唤了一声,见李持盈头都不回地走下玉阶,不禁怒斥:“好、好、好……为着个李太白,你就这样与朕闹”
“大家……”
在旁边的高力士闻声低唤,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瞥见李隆基扭头望来的眼神,却突然一顿,转而劝道:“公主不过是一时生气,过几日一定会亲自来同大家请罪的。”
“她那个脾气——打小就是这样……要不是她是我的亲妹,朕又岂会这般纵容她……”
怒声叫着,李隆基忽然又叹息出声:“都是朕太宠她了……也罢,这次,她若不亲来求朕,朕绝不再唤她入宫……”
高力士一笑,低声应和着。垂下头去却掩不住一丝失望。他算是明白了,大家和玉真公主,就是再多争执,也不会真的把这个妹子如何……还好他刚才警醒得快,若是一时嘴快说了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枉作小事,更可能因此触怒大家……
心里有了分数,他在李隆基面前也不敢稍提李持盈半句坏话,又有意无意提醒杨玉环,切不可再提李太白之事。杨玉环虽然仍在气恨受此奇耻在辱,可也知道现在在李隆基面前,是真的不能提这件事,便只一昧温存,绝口不提他事。
这样的日子过得数日,似乎一切都归为尘嚣,回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李持盈却到底始终没有再入南内请安。
日子一长,李隆基便有些惦念。有时拉着杨玉环便叹道:“你说元元怎么就是这么个脾气?也都怪朕太宠她……可是,从前她是那么小,那么可怜,朕这个兄长若不宠着她,还有谁宠她呢?那个时候,她总是牵着朕的衣角,只一叠声地叫着‘三郎哥哥,三郎哥哥’……什么事都肯听我的,可是现在……”
杨玉环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可是目光落在沉溺于回忆中显出几分起源于李隆基,便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大家老了呢几年前还那样雄姿勃发,宛如天神一般,可是现在……
“大家,不如玉环为您舞一曲吧?”
她低笑着,年轻柔腻的肌肤贴着李隆基已经有几分松懈的皮肤上,带着妖媚的挑逗。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其实很想对李隆基说,她才不喜欢去回忆呢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呢?
似乎,在兄妹之间的角力中,李隆基总是会最先低下头去。就在他决定叫高力士去玉真观中看看李持盈时,又一月朝会的日子到了。
平日的小朝会,不过是在大同殿中,几个宰相或是品级够的官员上殿奏事便罢。每隔一月,才有在麟德殿中的朝会。只是这,也算不上是大朝会,若是大朝会,则全部仪仗启用,文武百官。五品以上者皆可上朝,而地点是含元殿。便如上次接待渤海国使臣一般。只是,除了偶尔在接待渤海国使臣外,也只有在隆重节日时才会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那样的辉煌气象,有幸见到者,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刻麟德殿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朝见,依着惯例,不过是君臣奏答。内容甚至可能是早在小朝会时便向皇帝奏报过的事情,除非真是有突发事件。
可这一日的朝会,不知为什么,君臣奏答,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未过辰时,李隆基已经挥手示意高力士罢朝。
“众臣可还有事上奏,若无本相奏……”
高力士的话只说了一半,殿外却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本奏”
这声音并不显洪亮,可偏偏,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清越中带着一丝淡漠,很是熟悉。可这女声的主人分明就本不该出现在麟德殿中啊众人惊讶不已,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扭头往殿外看去。
听得这声音,李隆基不自觉地皱眉。抬起头来,望着正缓缓走进殿中的女子,更是脸色突变。
走进殿中的女子,穿着一件朱红绣凤的褘衣,肩披金红锦帛,头戴貂蝉冠,婀娜而行,盈盈而入,正是穿着最隆重大礼服的李持盈。
李持盈自入道后,便常年只着道袍,只说别的衣服都太过烦琐。可今日,却是穿着这样的大礼服步上朝堂。虽然还没有说所奏何事,可李隆基却已经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在心里略作思忖,他的脸色便更深沉几分。
高力士瞥见他的神色,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可职责所在,却只能对李持盈温言道:“玉真公主,不知公主所奏何事?”
说着话的同时,却一个劲地向李持盈使着眼色。只盼着李持盈能看懂他的眼色,知机而退。
可不知是不是没有看懂他的眼色,李持盈只是冷冷淡淡地扫过玉阶之上。便跪倒在玉阶之下,竟是行了郑重的朝礼。
便是一众官员在这样的朝会上也绝不会行如此郑重之礼。一时间,众官员也不禁挺直了背脊,定定望住李持盈。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是很明显,今日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李持盈垂首,将手中奏章捧过头顶,交于高力士,可李隆基接过后,却连看都不看,只是面色阴沉地望着李持盈,放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觉地蜷起。“既是有事奏,便说吧”
李持盈便抬起头来,因李隆基根本没有唤她起身,便仍是这样跪在玉阶之下。可哪怕如此,她却仍然沉声道:“先帝许臣出家为冠,舍身道舍。可时至今日,臣仍身负公主之名,享公主之食邑,受百姓众臣之尊……臣身微力薄,从无为国为民之举,此等尊荣,臣实受之有愧。今,乞陛下去臣公主之号,罢千户食邑,以令臣潜心修道……臣此后必为我大唐、为陛下日日祈福,愿国运昌隆,万载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