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来赵夫人得不到那些平常轻易得不到的好东西,在外面虽假意极疼赵安,然回到家中却少不得愈发苛刻她,三不五时地挑出不是来往赵旭跟前闹一回。
因此说完这话,赵夫人懒懒地拂了一把鬓发,倚着大红闪金的靠枕,开口道:“让她进来罢,免得我应得略慢一些儿,她明儿又往北静王妃跟前告我的状,说我的不是。让我出来进去应酬时在众人跟前抬不起头来。”
她说话干脆利落,且声音极大,远远地传到门外赵安同两位嬷嬷耳中。
赵安垂手站在帘外,低眉顺眼,装聋作哑,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小小年纪竟如同大人一般面无表情,反倒是两位嬷嬷十分心疼,听了赵夫人的指桑骂槐,暗暗冷笑不已,她是母亲,赵安是女儿,何尝告过她的状?也不敢为之。还不是她自己苛待赵安,北静王妃和贾敏送给赵安的衣料她用来做衣裳穿出去,外面谁不是眼明心亮的人?那样的衣料以赵家的门第是得不到的,北静王妃不过开口感慨两句,外人自然更加明白了,瞧不起赵夫人的做派。
当世做人继母的,纵然比不得窦夫人对贾琏那般掏心掏肺,却也要面儿上过得去,哪怕就是如窦夫人的继母捧杀原配子女,也不该像赵夫人这样处处苛刻,让人一看即知。窦夫人的继母实际上面儿情做得极好,只是经不住窦夫人大闹,闹得满城风雨,诸妇皆非愚蠢之人,略一思忖,便知窦太太的打算了,因而窦夫人名声虽差,窦太太却也不好。这几年来窦夫人如何对待贾琏,又如何将庶女养在跟前,端的贤惠大方,外面都看在眼里,暗暗称赞不已,都说该当如此为人才好,因此窦夫人的名声竟渐渐好了起来。
待赵安进去后请了安,赵夫人见她这般表情姿态,顿时大怒,忍不住又是一阵斥责,直到赵琳哭闹起来,赵夫人方放她回去,临走前道:“你这个做姐姐的,见到弟弟的衣裳鞋袜不好了,难道竟不能做几件?明儿我就要。”
赵安听了,低低答应一声,退回房中。
两位嬷嬷和丫鬟们都为她不平,不料她却淡然一笑,道:“太太爱怎么闹,便怎么闹,横竖我也不是一辈子留在这里,略劳累些也无妨,比别人家有继母后的日子,我有北静王妃和干妈照料着,已是强了几倍,还求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又笑道:“不过衣裳鞋袜而已,弟弟年纪小,春花秋月并奶娘一同帮衬我,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也就得了。”
虽说她处处息事宁人,可是也不会真把赵夫人的话奉若神明,自始至终赵夫人交代的活计她从来都不亲手做,而是两个丫鬟和奶娘仆妇所代做,自己的针线不拿在家中,即便赵夫人常带人来翻自己的房间,也瞧不出什么眉目来。
两位嬷嬷听了,不由一笑,亦想起此节来。
这样方好,赵夫人待她不慈,她何必对其百依百顺,反累坏了自己,倒不值。
却说贾珠贾琏等人上路后,舟行甚速,不日便即到了金陵。
林如海夫妇早已先得了消息,林如海上班未回,身为长辈,亦不会单等他们兄弟二人,因此贾敏派人在岸上等了两三日,方将他们接进府中,乍然相见,两个侄儿都已长成浊世佳公子了,一个儒雅斯文,一个风流俊俏,一如明珠,一如美玉,均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谈吐有致,风度翩翩,贾敏不禁有些恍惚,半日方笑道:“几年不见,越发出息了。”
两个侄儿中贾敏心疼贾琏丧母,多疼了几分,但她并不是不疼贾珠,只是贾珠上有父母教养,贾政正直,王夫人慈和,压根儿不必贾敏操心,因此和贾琏更觉得亲密些。
因贾政一心期盼长子学有所成,故贾珠从小稳重踏实,苦读诗书,不思顽耍,又不善言辞,略有些腼腆,不比贾琏,一见到贾敏,行罢礼,立即上前笑道:“几年前侄儿见到姑妈是这般模样儿,如今还是这般模样儿,沿途中见到的鲜花都不及姑妈半分,不知道姑妈是如何保养的?竟是传授侄儿一二,回去好孝敬祖母和母亲,也让她们返老还童一回。”
贾敏听了这话,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拍他,道:“真真你这张嘴,叫人甜到心坎儿里。我瞧你竟是把这份功夫用在读书上才好,学学你哥哥的沉稳。”
贾琏看着贾珠,嘻嘻一笑,心里却颇为不屑,光知道读书不知道与人结交有什么用?自己还听从姑妈和母亲的话练习骑射呢,因此一年到头罕见生病,反倒是贾珠,书读得是比自己好些,却不如自己健壮,也没有自己交友广阔。
贾琏如今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读的书见的人也多了,隐约觉察出自己一房和二房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总有一种暗流汹涌的味道。
贾敏鉴貌辨色,猜出了几分,不由得暗暗叹息。她听林如海说过,平常考试也罢了,唯独春闱考试十分寒冷,许多学子都撑不到考完便被抬了出来,因此林如海如今是文武兼修,做官之后也未放下,她在京城时曾经提醒过兄长此节,瞧着贾琏似乎一直遵从,反倒是贾珠脸色略苍白了些,身形瘦削,竟不如贾琏的身强体壮,个头也略矮了些。
贾珠笑道:“琏二弟读书比我强,是姑妈过誉了。”
贾敏摇头道:“何尝如此?你原本读书就比琏儿好,今儿我说的也是实话。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只盼着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好好儿得振兴家业。”
贾珠和贾琏听了,忙躬身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