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路过他面前时,瞎子忽然把那拐棍往前一伸,笑道:“小姐不算一算?我看您现在正迷茫呐!”
这瞎子怎么能知道我?齐宣那眼睛示意范无救,他摊摊手,摇摇头,干脆在瞎子面前蹲下,开腔道:“怎么算?”
“我是个瞎子,您想测字我还看不了呐,不如摸摸手相吧,或者摸摸脸也行。”
范无救伸出手,让那瞎子摸了片刻。瞎子偏过头,表情严肃道:“大爷你这个命不太好啊,与水相克,三十岁之前有一场大劫难,只怕躲不过去,要多加小心啊。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贵庚?”
范无救道:“二十有六。”
“哦呀,还正年轻呢,我看呐,您到三十岁生日之前都不能靠近水边,兴许能逃过此劫。”
“命里有时终须有,逃也逃不掉。”
范无救招呼齐宣过去,“到你了,让大师摸摸。”
“怎么你这个话听起来这么别扭?”
齐宣不满的蹲下,伸手过去。瞎子摸了一会,疑惑道:“哎哟,姑娘你这个命有点奇怪,怎么跑出两条道来了……我还是头一次碰见你这样的,冒昧问一句,能不能让我再摸摸你的脸?”
齐宣看了眼范无救,见他点头这才伸头过去,任凭瞎子那双粗糙的手划过脸庞,痒得她想笑。终于,老人缩回手,可脸上的疑问神色丝毫未减。
“奇了怪了,小姑娘,你……似乎已经死了,”
似乎怕她生气,瞎子又补了一句,“但是你下一辈子会很幸福,有一个很圆满的家庭,你会活到自然老死。”
“可惜我没办法投胎了,”
齐宣的眼神幽怨至极,看得范无救扭过头,假装看那头石狮子,“大师啊,你看我还有机会投胎么?”
瞎子摸着下巴哈哈一笑:“会有的,肯定会有的,早日放下执念,投胎去吧。”
范无救摇头苦笑,双指并拢,默念口诀,拉着齐宣消失在夜色里。瞎子侧耳听了片刻,直到那动静消失,这才摸着下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深了,他们翻过重重朱门,来到城隍庙正殿。供桌上亮着两只红烛,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已然入睡。齐宣看了眼老人的样貌,惊讶地捂住嘴。
“怎么了?”
“这就是之前阴我的许婆婆!她不是死了么?”
范无救伸手在老人头顶转了片刻,疑惑道:“天地二魂已经没了,可命魂还在,奇怪,她……难道……”
他惊讶地看过来,齐宣已经意识到其中关窍,喃喃道:“她借了我的命魂去投胎……所以,其实我已经转世了,对么?”
范无救不说话,只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腕。
抽出三炷香点燃,范无救悄声念了口诀,不多时,烟气绕缓缓飘升,在城隍老爷神像的脸上凝聚不散。
“咳咳,”
烟雾后伸出一张和蔼可亲的紫红色面庞,下巴生着一捧漆黑而柔顺的长须,“哟,你小子不在地下当差,来这里找我何事啊?”
范无救简要说明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城隍老爷听完,两条长眉皱得几乎要连在一起。
“这事情吧,我略有耳闻。只是……许骨吧,我也动不了。”
“为何?”
“她非人非鬼,非妖非怪,你我都拿她没法子。”
城隍老爷说起一段往事。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村子里死了很多人,真可谓尸殍遍野,血流成河。人们的尸骨被人捡拾一处,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万人坑,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
人死得太多,鬼差勾不过来,久而久之,鬼魂们的恶念越来越深,化为怪物,被有机缘之人除掉后,形是没了,可念还在。
“她是由生灵的念想集合化成的东西,实际上无形无质,理当无欲无求才是。可人生在世,欲念偏多,不管是口腹之欲,还是钱权之欲,这些都是支撑着生灵们活下去的念想。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坏东西,但是吧……”
“只要生灵不灭,她就不死,对么?”
齐宣仰头,恭敬问道。
城隍老爷笑着点点头:“是了是了,孺子可教也。”
齐宣低下头,不知自己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而活,又为了什么纠缠至今。也许,凭空消散才是她的归路。忽的掌心一热,她看向范无救,心跳莫名加快。
“人生自有定数,不要自己先放弃了。”
城隍老爷抚着胡须,十分赞同似的:“正是正是啊,小女孩儿,你也别泄气,正所谓往日不可追,来日无限可期,你啊,自有你的机缘。耐心点,好好当差。”
“我怎么感觉你们在给我画大饼啊!”
齐宣抹着眼泪,听他们开解,心中畅然,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