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上海正下起小雨,气温低至五度,南京西路上,路人往返匆匆。陈斐把装着签证材料的纸袋贴在胸口,不停流泪。
胸前像揣着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没有人在乎她在想着谁,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切都很安全。
春风得意
当年12月下旬,joyce10version在北美区应用商店全量发布。此后一个月,产品以每周一版的速度高频迭代,并成功赶在中国农历年前冲至地区下载榜第二名,数据表现远超预期。数据团队以天为周期推送用户规模数据,每天早上九点,陈斐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屏住呼吸,打开dau图表,检查增长曲线的斜率是否正常。
这样出色的拉新表现让项目成员自己都觉得惊讶。在冷空气袭来的那个晚上,陈斐做了个噩梦,梦见用户数据高涨乃是统计谬误。她在黎明时分带着一身冷汗醒来,窗外,上海的气温在今年冬天首次降到了零下,细小的雪籽打在车窗上,敲出伶仃的声音。
寒冬真的来了。
陈斐搓着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徐行正在座位上大骂办公楼的物业办事不力,天寒地冻的,暖气居然坏了。“说今天大雪不好叫维修工,让我们先凑合一天。”
他把手揣进兜里,靠在椅子上,“这么冷怎么工作啊?”
陈斐没说话,会议室的玻璃门大开,李坤两条腿迈成风火轮,就差把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脑门上。钱方园抱着电脑到陈斐旁边坐下,传递消息:“高层汇报一切顺利,老板心情很好,年会指日可待。”
年会两个字像磁铁似的,立刻把徐行吸引过来了:“去哪开年会?”
陈斐不以为然:“老板那么抠,能掏几个钱啊。”
创业公司不穷讲究,一年到头顶天也就是把大家拉去餐厅吃顿饭,按陈斐的价值坐标系来评估,不如直接发钱。
“你就等着瞧吧。”
钱方园说,“据可靠消息,今年少说也能去千岛湖。”
她冷笑:“我老家门口就是河,要不去我家吃鱼头吧,钱给我,我来张罗。”
徐行嘿嘿地搓着手:“斐姐是沪上富婆,还在乎这点小钱?”
钱方园看着天花板。陈斐看着她。
这个谣言从她来这家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就四处流传,传说她是富二代,家在信川开厂,去美国留学生活奢侈、酒池肉林。这话是谁先传起来的,陈斐根本摸不着头脑,但她有一条经验:一个年轻女孩,到陌生的工作环境里,要与一群看起来圆滑、经验丰富、年龄更大的异性打交道时,“看起来家里有钱”
是一把很好的保护伞,通常有一种暗示的意味:可别想拿捏我,骑到我头上来。
想想也怪有意思的。事实上她在美国只去华人超市消费,每周只花一百刀,十八岁的时候在信川的操场上帮人代跑,一千八百米收费两百人民币。现在她还每天穿旧球鞋、背帆布包出门,竟有人觉得她家财万贯,只是低调不露富。
钱方园的消息果然可靠。次日一早,老板就在办公室里宣布:春节前一周,所有产运研发和后台支持团队,集体去海南团建,机酒全包。
项目组成员欢呼雀跃,陈斐头顶阴云密布:说是团建,实际上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季度目标、半年目标、年度目标、乃至三年计划的数字都早已拍定,一大堆事情紧锣密鼓追在屁股后面,团建的时间最后说不定还得用加班补回来。
这阴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她头顶,被一路带到了三亚。作风多年一毛不拔的李坤这回真是大出血了,慷慨解囊,为众人定了海棠湾一家超五星度假酒店,风景优美、还有私家海滩,并且私密性极好,隔一公里就设了门卡,不许行人进入,住客非坐车不能出行。
陈斐从二楼房间的阳台上往外看,碧海蓝天尽收眼底,心情才算好了点,转头问钱方园:“多少钱一晚上啊?”
她报了个极其离谱的数字。见陈斐目瞪口呆,她走过来拍拍师妹的肩膀:“来都来了,得好好享受一下,对吧?李坤抠成那样,过了这村可还能有这店?”
计划很好,但还是想早了。高端度假村有自己的玩法,除了高昂的房价,游客们在酒店区域内的饮食玩乐也是一项不小的营收。两人踩着饭点出门,却不知要提前预订餐厅,走了十万八千里才见到一家有空座的,赶紧冲进去坐下,一看菜单又傻眼了:基础单人套餐2888,酒水饮料单点。
陈斐眼前一黑。自从开始工作,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拿着菜单手抖的感觉了,觉得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猪,发出惊恐的悲鸣:“是不是疯了?不就椰子鸡吗,外面街上一百块一锅。”
旁边坐着一家三口,妈妈闻言侧头看过来,手腕上的梵克雅宝链子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钱方园咽了咽口水:“……度假村嘛,全密闭的,食材都要从外面运进来,当然贵啦。”
“那我现在骑电动车出去帮他们买?”
又心疼又嘴硬,不知道图什么。陈斐气得要死,钱方园按住她,快速地又扫视了一遍菜单,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打肿脸充这个胖子,突然不远处走过十分面熟的两个人——正是陈斐组里的徐行,还有法务头子。这两个人在分配房间的时候落了单,被迫凑对做了室友。
法务头子这个名字还是陈斐叫起来的,实际上不太礼貌。人家有名有姓,叫盛嘉实。
盛嘉实,挺耳熟的。她飞快地在记忆中回溯了一瞬,没想起来,眼看着两人就要向海滩走去,钱方园当机立断站起来招呼:“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