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杼轩生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小娃娃。二夫人都没来得及瞅他一眼就昏过去了。孟王爷直接叫来李嬷嬷将他抱走了。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祸水。他娘亲抱着他的那表弟袁莫涵就如同抱着宝贝一般,他总是偷偷地到二夫人的屋前,听到袁莫涵的哭声,窥见二夫人轻轻拍着他,嘴里喃喃低念,哄他别哭。
有一日,孟王爷带回来一双兄妹。自打那时起,他便多了位兄长和妹妹。孟王爷好生喜欢这对兄妹,取名叫孟杼然和孟杼玑。他能远远经常看到他爹书房里,孟王爷将孟杼然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他虽是个小世子,但因得不受宠,在府上少有人问津。那些兄弟姐妹也与他走得远,过得日子那是寂寞如雪。如此这般,便造就了他不爱说话的品性。这其他家里的少爷,被下人捧在手心里,都吹着哄着担待着。独独除了他,跌跌撞撞碰破了皮,也只能自己爬起来,揉揉膝盖,再走。
那李嬷嬷虽是他的奶娘,却总是一副棺材脸对着他。那时候李嬷嬷年轻爱饶舌,常常对着他说二夫人不检点,在外头偷汉子。他虽是不甚懂,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为何的不受宠。他背地里去看二夫人,有时候能见到她抚琴,神色寥然,他心疼他娘亲,拿了那笔着了墨在纸上描她的样子。至今,但凡在他心中重要的女子,他都是喜欢将她描在纸上,这样便能日日看见她。
日子一长,二夫人那琴声是越来越寂寥,弹琴的次数也见少。最后,她也就罢了琴,人是更清心寡欲了些。孟杼轩看着他娘亲这副相思苦的模样,心中难受。便从二夫人那将古琴要了过来,想着弹些曲子给他娘听。他本就聪慧,且用心琢磨,不过多久,那琴便也是弹得自如。
那时候有人待他好,便是沈将军。沈将军虽然对孟王爷赤诚忠心,却是对孟王爷拱手让出江山一事耿耿于怀。将孟杼轩带到将军府的日子里,沈将军夜以继日地向孟杼轩灌输这些治国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那时候还小,万般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但他欢喜住在沈将军府中,沈将军待他视若己出,也会将他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娃娃,像袁莫涵和孟杼然,彼时都是在享受童年乐趣,逍遥度日。但他却没有,沈将军将那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压得他只能日日埋头苦读,看着那些个典籍宗册。
他用得心去,虽是年纪尚小,但读那些书册也是渐入佳境。沈将军与他谈古论今的时候,他便也能插得上两句嘴。看着沈将军欣慰的样子,他心中也圆满。
待到他是个总角小童的时候,那书桌案旁多了个沈妩。沈妩机灵伶俐,最喜对他笑。他本就是个言语不多,对着沈妩是越发不自在。
哪个少女不怀春?孟杼轩彼时已经是个出落得相当清俊了,且他时不时便会蹙个眉,看上去好是深沉的模样让沈妩着了迷。偏巧他还不爱说话,这种琢磨不透的脾性更是让沈妩欲罢不能。她便整日整日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写字,她便在旁边替他研墨;他看书,她便在旁边看他;他就是起身走两圈,她便也要跟在后头走两圈。
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看书习字之时有个沈妩没个沈妩对他而言,和有个茶碗没个茶碗无异。后头有一次,沈妩不知怎的从哪听来说她是个没娘的孩子,跑到书房里对着孟杼轩大哭了一场。
他那时候虽小,但也明白没娘是个滋味。他递了那茶碗过去,想让沈妩喝些茶顺顺气。但沈妩小孩心性,甩了他的茶碗,哭道,“我不要喝茶。”
他没了言语,拿了本书在旁边翻了翻。沈妩捂着眼睛哭啊哭也哭累了,便偷偷抬头,从指缝里看他。见他锁着眉头看着那书。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她哭所以苦闷了,于是她凑过去,拉了他的衣袖问他,“你最喜欢什么?”
孟杼轩头也没抬说,“江山”
。
沈妩撅了撅嘴巴,“那你把江山给我,我便不哭了。”
他彼时看书看得兴起,“嗯”
了一声。
却不知后头日子久了,他都不记得这事了,也就当时还是小丫头的沈妩还记得,她呢,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都给那无情的岁月磨得不清不楚。只记得个精髓,那便是孟杼轩说把江山给她。
却不知孟杼轩那时候眉头锁住全因他在看的书叫《史记》,为司马迁忍辱含垢却仍奋发图强的经历而扼腕。
由是说,年少轻狂,成长都是要代价的。孟杼轩也不知道自己“嗯”
了一声就在少女心中种下了桃花。
后头,孟王爷拖家带口从堰城挪到了清洲。临走前,沈妩来看他,抱着他哭天喊地不让他走。他拍了拍她的肩,看着沈将军也是万般舍不得,沈将军着了位小厮跟着他,平常能照应些。打那时候起,他便被人唤作“公子”
,且手上也有了能差遣的人。
到了清洲别院,那些南苑北苑都有人挑,末了就剩了个芊蔚轩给他。芊蔚轩最是僻远,他与那小厮一同在这小院子里自力更生,练了一手好厨艺。却是有一日里,突然胸口阵痛,捂住心口,却是吐出一口血来,疼地在地上打滚。
那小厮赶忙去寻孟王爷,不过多久寻来了个大夫。他彼时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疼,简直都视死如归了。却没想到那大夫左瞧瞧右瞅瞅,把了脉,看了舌头,最后下了个结论说是染了风寒。开了些风寒药,便走了。孟王爷定定地瞧住他,末了说,“既是男儿,如此小题大做怎么成事?”
然后叹了口气,挥挥衣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