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小池处走,经过孟杼轩的屋前,里头亮着微弱的灯光,隐隐灼灼衬着他的身影,倚在窗边。我稍有担心,方才司若言一刀没入他胸前,伤得这般惨烈,不知可是危及性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突然司若言揽住我往旁边一避,躲在暗处,在我耳后低嘘了一声,“尹姑娘,不要说话。”
但见有些蒙面人从天而降,里头唯有位红衣女子没有蒙面,她领着后头的人上前敲了敲孟杼轩的屋门,恭敬道,“公子,慕容若言和尹姑娘跑得太快,尚未追到他们。属下想许是连夜出城去了。”
里头孟杼轩没有答话,那红衣女子再是轻敲了敲门,“公子,你的伤可好?……”
门开了,孟杼轩迈步出来,他只披了件墨袍,白色的里衣渗着血痕,胸前已经包扎好。他没有束发,任那发丝荡在空中,神情淡漠却是有些憔悴,开口却是有颓然之感,“是么?有其他线索没?”
红衣女子答道,“公子,你本就……”
她有些欲言又止,“此次还受了重伤,是以好生歇息养伤才好。天舞必尽心力,寻到尹姑娘。”
孟杼轩闻言斜倚在门廊边,“吩咐城门守卫,今日夜里出城的所有人全部拦下。”
他好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明日再找吧。”
红衣女子有些担心,“公子,如今,你身子可是要紧?”
孟杼轩好似轻咳了声,“不要紧,你先下去吧。”
接着,他叮嘱了一句,“追查一事不可怠慢,若有任何消息立马通知我。”
蒙面人四处散去,唯剩了那红衣女子,她焦急道,“公子,若知道尹姑娘会走,何不早些便同她挑明了?”
孟杼轩似是凌厉了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此次我再不要放她走。”
闻言,心中一抽。孟杼轩再是轻咳了两声,朝那红衣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稍拢了衣裳,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司若言将我揽得近了些,警惕万分。风儿吹过,圆月洒下一片皎洁,好是晴朗的夜空,星儿疏疏,院中那小池银波涟涟,黑木琴静静地架在一旁。孟杼轩从我跟前走过,迎着月色,银色泻在他墨袍上泛着光。他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眉头轻蹙,面无血色,寥落之感飘飘然融在空气中。
他显是没注意到我和司若言,竟是没察觉,径自走到那小池边,在木琴前坐下。抚了首曲子,这曲子听着熟悉,这才发觉,意是我昔日唱的那小曲。听得重重一声刺耳的琴音,他停了手,轻声咳了起来。
嘴角轻溢出些血痕,发丝飘荡在银光中,丝丝凄恙将他整个人笼住,朦朦胧胧勾出一圈清冷的银色光衣。
心头一酸,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没留神踩到司若言脚上,一声“啊——”
从嘴里溢出。司若言伸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将我一把拉住。
孟杼轩好似听到,他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轻唤了一声,“千织,是你么?”
他喃喃道,“你不要走可好?”
不过多久,他柔声道,“寻了你这么久,好容易才寻到。还想着重新开始……”
须臾间沉默,这夜色静得让人伤叹,院中清幽,树下那疏影摇曳生姿,空荡荡只剩了他一人,偶有片片青叶零落飘下。我似是被下了咒,被他的话定在原处不得动弹。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手抚起琴来,行水流水之间,却觉得凄凄艾艾。蓦的回想起最初那时,我与袁莫涵相戏的那个雪天,纷纷扬扬大雪扑面下来,他却是独自在芊蔚轩中迎着那雪弹了曲凄婉调子。
曲毕,他脉脉地望着那小池,自嘲了一句,“她早已经走了罢……”
当初爱得多么彻心彻骨难以忘怀,当初伤得多么鲜血淋淋血迹斑斑。原以为,那些累累伤痕已经结了痂,褪了壳。原以为,已经层层盔甲,重重堡垒,便再也不会随那人心神摇晃,再不会因那人痴嗔怒骂。可就是有这般的人,勿须卸下你的铠甲,勿须攻了你的堡垒,便能触及最深的心内。这才发现,那些伤口上的痂不过图有一层新壳,内里那痛仍是痛彻心扉,如何也抹不开去。
此刻只想丢盔弃甲,跑得越远越好。拉了拉司若言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白不要了,我们赶紧走吧。”
孟杼轩好似觉察到动静,他起身往我们这边走,“谁?”
司若言攥紧我,绷直了身子准备迎战。我此时心绪纷繁复杂,扯了扯司若言,“不要过招了,我们跑吧。”
司若言闻言,瞧了瞧我,嘴型做了个“好”
字,接着拉着我往院后走。后头那人慌乱无措地唤道,“千织,是你么?……你回来了对么?”
我只觉得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司若言和我跑到了墙边,他托着我的脚翻墙而出。出了孟府,司若言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们现在走可好?走了不再回来。”
“好,不回来了。”
他拉着我往客栈走,“客栈里有马。”
临近客栈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些纷乱声,司若言沉声道,“糟糕,他们追过来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有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还有方才那红衣女子,我定睛一瞧,她竟是那日在飞天坊的那位西域舞娘,心中惊诧万分,“怎么是你?”
“那日里,那个人是孟杼轩?……”
她走近了些,“尹姑娘,随我回府可好?”
司若言被另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此时正打斗得厉害。我后退了几步,打算垂死挣扎,“不行,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