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上午重岩过来接了张月桂,约了金明一家吃了顿饭。金家和张月桂之间的分红都已经交割清楚,重岩来了也只是看看账本,没什么大问题也就不表什么意见了。饭后两个人就直接去了机场。张月桂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坐飞机还是头一遭。看什么都新奇,一路上光顾着看窗外,居然也没有晕机。
重岩没通知别人来接,自己带着老太太打车回了“山水湾”
。老太太到底上岁数了,回到家就觉得有些疲倦,吃过饭早早睡了。
在家歇了几天之后,高云亲自带车过来接他们去医院做检查。张月桂虽然对李承运恨得要死,但她还能有几年的活头?重岩搞不好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有李家的照顾总是好过一个人打拼。她不想因为自己再把这对父子的感情破坏了,只好沉默不语。
检查的结果跟之前的结论也差不多,都说要好好养着。李家请的那位专家还特意请他师父给老太太把脉,开了几幅调理的中药。药房熬药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高云就先把老太太和重岩送回家,稍后再安排人过来取药。
老太太回到家就躺下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上岁数的人了,都害怕进医院,总觉得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张月桂自己一个人在疗养院里住着,老伴儿和闺女都没了,就一个外孙还在外地,这种隐秘的恐慌比别人更加强烈。
尤其到了京城之后,她是真真切切的知道她的外孙不再需要她了。他如今住着好房子,要出门还有人接送,带她去医院看病都不用亲自去排队挂号,每天还有保姆上门做饭搞卫生,这样的日子是从前的张月桂根本给不起的。而她能给得起的那些日子,也因为暴躁的脾气,没能给他留下什么美好舒心的回忆。
张月桂躺在床上,看着天色慢慢变暗,然后空气里慢慢多出了一种食物的香气。她有些黯然的想,这阿姨做饭的手艺比她好。
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重岩探头进来小声喊道:“姥姥?”
客厅的灯光在他的周围晕开一片模糊的背景,光影中的青年头微微有点儿乱,被灯光晃的毛茸茸的,仿佛还是很小很小时候的样子。
张月桂翻了个身,嗓子稍稍有些沙哑,“醒着了,懒一会儿就起来。”
重岩走了进来在她的床边坐下,“你要是想在床上吃,我就给你端过来。阿姨做完饭就回去了,家里就咱们俩,不想起就别起了。”
张月桂嗔道:“胡说八道,怎么还能在床上吃饭?”
“当然能啊,又没人看见。”
重岩有时候就会把东西带上床去吃,电脑桌就支在床上,整个人都像要冬眠的熊一样。
张月桂叹了口气,“没人看见,日子也不能过的乱七八糟呀。你的日子是过给你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重岩不吭声了。许久没听过她的唠叨,如今听见了,心里竟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世界上能想着要管他的人可不多了。除了老太太,恐怕就只有一个秦东岳了。而秦东岳还是那样一种心思……唉,不想了。
“阿姨在做汤,吃饭还要再等一会儿。”
重岩帮她掖了掖被角,“要是累,你就再躺会儿。要开灯吗?”
老太太摇摇头。
客厅里的的灯光顺着门缝洒落进来,蒙蒙的一团亮光足够她看清楚面前的这个青年,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老太太的手被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握住了重岩的手,“重岩……”
重岩微微抖了一下,便任由她握着。老太太的手指和掌心都十分粗糙,带着上了岁数的人特有的绵软干燥。对重岩来说,也是十分陌生的体验。
“重岩呐,”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迟疑,尾音被拖长,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空气里微微颤,“重岩,要是我不行了,你会回来看看我吗?”
“你说什么呢?”
重岩不爱听这样的话。
老太太固执地问他,“会吗?”
重岩艰难地点头,“会。”
上辈子他没有做到的事,老天补偿他,让他可以有机会去弥补,他又怎么会错过呢?
张月桂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我歇几天,然后咱们一起去看看皇宫吧。电视剧里不是总演那个御花园吗?我一直想去看看皇帝的花园是什么样的。”
“好。”
“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地方挺多的。不过像长城这样的咱们就别去了,太累。”
重岩轻声说:“我带你去逛恭王府吧。那是和珅的王府,可气派了。”
“和珅我知道,电视里演过,大奸臣!”
重岩笑了笑,“对,他把修皇宫的材料都偷着拿回去修他的花园了。”
“那得去看看。”
张月桂说着说着又犯困了,眼睛也慢慢闭上了,嘴里喃喃念叨,“还有颐和园……东来顺……”
重岩抿着嘴角笑了笑,心说原来东来顺也是个景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