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冶见哥哥情绪不高,吃完饭硬拉着他去小区散步。姬君陶没什么兴致,两人聊了一会儿画展的事便往回走,半路遇到骑着童车出来玩的豆豆和小跑着跟在旁边的怀月,姬君冶高兴地叫着“豆豆”
,跑过去抱起他就“吧唧”
在脸上亲了一口,豆豆“咯咯”
地笑着一边叫“姬叔叔好”
一边从姬君冶的怀里探过身去要姬君陶抱,姬君陶犹豫了一下才把他接过去。
姬君冶不满道:“豆豆,你还没叫阿姨呢,阿姨要生气了。”
豆豆搂着姬君陶的脖子道:“阿姨没带莱西来,我也生气了。”
姬君冶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带莱西来?”
豆豆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莱西从不抛弃自己的主人,你和姬叔叔出来散步没带着它,一定是你把莱西丢在城里了。”
姬君冶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机灵了,自己只提过一次在城里的房子里莱西有专门的窝,他就能联系起来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逗他道:“你怎么知道莱西不会抛弃主人?今天就是它把我丢下的呀。”
豆豆大叫道:“我就是知道,莱西是最忠诚的狗。”
“一回家就吵着要看《灵犬莱西》呢,现在是莱西的粉丝啊!”
怀月在一旁笑着解释道,一边从姬君陶手里接过豆豆放到车上,一边和兄妹俩告别继续陪儿子往前走了。
她觉得自己离婚后变得敏感多了。今天的姬君陶明显和前几次不同,抱着豆豆一句话也没说,动作僵硬,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又冷又硬。中午的时候她还能勉强以他的病情来说服自己,这一次却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是鄙视还是厌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不过,既然人家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又何必多谈邻里之谊呢。她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要不是为了豆豆,以她现在的心情,根本就没什么兴趣结交陌生人。鲁风,他以为他的一张画能带给她什么?今天是她的29岁生日,却是孤儿寡母被不相干的人歧视,她的一生真是毁在这个男人手里了。
“哥,你这样可真不太好。”
姬君冶看那对母子走远,忍不住抱怨道:“见了怀月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板着脸,她一定很尴尬才这么匆匆忙忙逃走了。邻居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客气点儿才好,上次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姬君陶打断道:“你别像老太婆似地唠叨行不行?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懒得跟人说话,我不是常常这样?”
“懒得跟人说话?”
姬君冶绷紧了脸,“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你情绪不错呢,莫非你又瞒着我?什么时候到阿戚那里去坐坐吧。”
“别担心,我的病两年前就大好了,阿戚不是也说现在顶多只能算是轻度抑郁,很多人其实都存在的。我这两天主要是赶画赶得疲劳,没力气与人搭讪。”
他瞥了妹妹一眼,“这都是谁给我揽的活儿!”
姬君冶轻舒一口气,心想也许小锦这丫头多嘴说了什么,姬君陶知道了自己的画的去向有点不高兴。可是卖也卖出去了,难道去追回来?再说了,画廊里出去的画谁知道有多少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回顾人类艺术史,又有多少大师的作品是受了美人的影响,而这些美人大多并不是他们的太太。
想到这里,姬君冶朝哥哥走近一步宽慰道:“不是就好,哥,凡事想开一点,宽容一点,这个世界本就混乱一片,你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找一个相对可以认同的环境就可以了。我在13年前就对这世界投降了,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洁癖的毛病,水至清则无鱼,古人的话真是有大智慧啊,难得糊涂,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多快乐一点,这样妈妈在天上才会安心。”
姬君陶沉思片刻,点点头。
送走妹妹,姬君陶回到画室,调墨提笔,画了几笔找不到感觉,心情烦躁起来,丢了画笔跑到露台上透气。
天气有点闷热,天空有寥落的几颗星星,淡淡的弯月,愁眉不展的样子。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似淡淡的水墨轻痕,连绵不断,仿佛无限的惋惜在流淌,荷塘里传来蛙鸣,偶尔一声,惊得人心中不安。
姬君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有点闷热的五月天,月色惨淡,父亲不在家,他和女友看完电影回家,看到的却是斜倚在浴缸边的母亲,一缸血水,触目惊心。
母亲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脸色和睡衣一样白。
那时他刚刚大学毕业,在父亲的指点下开始创作作品,小冶才上大学,他第一次得知母亲得了抑郁症,严重到企图自杀。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一早醒来母亲已经不在了。
母亲不许他告诉父亲和小冶,联系了外公后借口散心去新加坡接受治疗,留下他和妹妹在诺大空旷的家里。
从那时起他渐渐地开始抛弃父亲的画风,只有那样,在母亲面前他才能稍稍觉得心安。
母亲终是舍不得抛下他和小冶,很快转为回国接受治疗,所有的一切都瞒着父亲悄悄进行,而父亲多半时间也都在外面。
他常常怀疑母亲其实得的不是抑郁症。因为除了一个人静静地沉思,抑郁症症状并不明显。她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把她和小冶的生活起居也照得很好,也许她只是对绯闻不断的丈夫和名存实亡的婚姻绝望之极,最后在忍无可忍之时选择彻底离开。
他常常想,那样凄清的月夜,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父亲,还是他,还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小冶,想到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