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渐渐地,天下太平。
插曲也是有的。崔叔闻偶尔还会哀叹那么一句:“我那时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那样缠着你……话说,从前咱俩都那样了你还对我没感觉……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着么追着别人哪,太失败了,太打击了……”
我和素羽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都默认了没有把那根丝的事情告诉他。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当初会那样缠着我。
我只得把脑袋扭到一边:“没办法,我摸你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没感觉——”
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亏了那时我没有喜欢他。不然素羽把那根丝一扯,他又变回整天到处拈花惹草的老样子,老子还不给他气死!
我说完,就会被狠狠踹一脚。
当时只道是寻常。
每天和崔叔闻拼命似的作对,偶尔再想起苏青溪的时候,总是一阵恍惚。虽然这栖云山就在云嘉城外,离得实在不算远,但是就是没再见过。
——话说回来,他是丞相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就算我们真的住到云嘉城里去了,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又过了一年,我再回头看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笑自己——别说见不着了,就算见着了我又能怎样?还像做果子狸那样去蹭他不成?
这样来来回回问了自己许多遍之后,心也就淡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他。
突然有一天,素羽拿着尺子给我们量个头,量完笑说:“不能再长了……再长我就够不到了。”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竟然已经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黑中有带着点墨绿,仿佛一口能吸下别人魂魄的深潭。
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
崔叔闻说:“少爷,我们这一大就该老了——你看你,啧啧啧,看上去还是跟十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素羽苦笑说:“还不快到井边去看看……你们盼着长高长大也不是一两天了。”
我和崔叔闻挤在井口。下面一张熟悉一张陌生的两张脸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看不真切。我平时也不照镜子,对自己的相貌……咳咳,真的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往井里一看,突然发觉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
永敬。
我不敢再多看那张脸。其实永敬的样子早就模糊了,一直记得的,只有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千年不散的悲哀。我一想到他,就会难过。
这悲哀我眼里可没有。可是我就是不敢看。也许永敬和我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崔叔闻才是正确的。
崔叔闻的脸也浮在那水上,他的样子是平时就看熟了的,就像当年我在那个餐馆里,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样——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要不是我每天下午拖着他出去干活,他的脸色可能会更苍白。那样可不好。就算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吧,我仍旧希望他健康。
平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水里这么一看,心底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升了上来。
这个人,我遇到了他成年时的幻影,又遇到了一副少年模样的他,然后再陪着他长大……
而他中间浪费掉的时间,全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井中他的影子,很想说点什么,但仿佛有一堆东西堵住了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猛地抬头走开,然后靠在了倚风的树干上。
崔叔闻突然走了过来,然后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就在他的嘴唇离我还有百分之一寸的霎那,素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好上路。”
啊?上路去哪里?
崔叔闻一跺脚放开了我的肩膀,闷闷地问:“少爷,去哪里?”
素羽说的很平静,却又仿佛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去雍川。”
顿了顿又补充:“赶考。”
我和崔叔闻面面相觑。
赶考这件事,其实素羽早就和我们说过了——他说他总不能养我们一辈子,只不过我和崔叔闻都没当回事。
崔叔闻的愿望是,以后到云嘉去,按照当年凌霄阁的格局再开家店,一来有无数美人可供调戏,二来每天都可以坐着数钱——那一个叫快活似神仙!
可惜素羽威胁他说,要是他真的敢去开相公馆,就每天派它七八条蛇上门光顾,崔叔闻吓得不敢再提这件事。
我呢……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一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早晚几个野果也能凑合;就算变人了我在这荒山里开几亩地养活自己也不是问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做那些费脑筋的事。
但是素羽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就都眼直了。
素羽对崔叔闻说:“你们若是能考进前五名,就可以进翰林院。大奚国的翰林院向来是出美人的地方——”
素羽说着又转向我:“辟如现在的掌院学士韩笑卿,侍讲学士苏青溪——”
崔叔闻抢先喊:“我去!”
喊完了又斜眼看我,“苏学士哦——”
我想了半天,才说:“好。”
这也算衣锦还乡
素羽少爷一声令下,我就和崔叔闻一起被送到了雍川一个叫“白亭县”
的地方。素羽花钱买通官府给我们安了户籍,我们就成了当地的童生了。赶着时间一路往上考,六月院试,八月秋闱,第二年三月春闱,四月殿试——考了差不多一年。崔叔闻抱怨说其实我们可以买个贡士的出身直接去考进士的,又被素羽在脑门上狠狠拍一下:“日后万一出了纰漏,砍的是你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