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恺故作镇定地看着乔青羽。
乔青羽没有推辞。厚着脸皮上了他们的商务车,和何恺一起被留在最后一排,有一句没一句地,笨拙地与何恺聊了一路。为了防止冯老板娘瞅见自己下车,乔青羽特意让车子停在弓桥边,打算从运河边的后门溜进小区。
没想到何恺跟着她下了车。
“我也喜欢在水边走路,”
何恺故作轻松,“顺便送你到楼下吧。”
两人沿着运河边的细窄人行道慢悠悠地走,乔青羽思绪乱飞,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何恺的柔声细语上。时间已过四点半,李芳好随时可能出现在朝阳新村,带着新买的手机。乔青羽可不想让李芳好撞见自己与何恺在楼下惜别的情景。必须得让何恺离开了,片刻耽误不得。
“……但我发现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何恺一直在说话,“你夏天从不打伞,一点都不畏惧太阳。”
“畏惧太阳”
这四个字使得乔青羽朝何恺转过了脑袋。
“你不怕晒黑吗?”
何恺问,又连忙补充,“我不是说你黑啊你别误会……你皮肤很白,我想问的应该是你怎么晒不黑……这个问题好傻呵呵,其实我就是想说你这样的女孩很特别,不像有些女孩有点姿色就很在
意自己的外表,你跟她们不一样……”
乔青羽注意到不远处的河边有一棵粗壮的樟树,枝繁叶茂,气势恢宏。树下那片厚实的树荫,可以当作与何恺道别的好去处。
“像你这样的女孩……”
“我也怕晒的,”
乔青羽略显粗鲁地打断何恺——她马上后悔自己的慌不得体了,“我只是出门少,总忘记带伞。”
“我觉得你好酷。”
乔青羽有点晕眩,不知道是因为扑面而来的绚烂日光,还是因为何恺的笑。她悄悄吸了口气,加快步伐,把何恺带到樟树下的阴凉处。她本想找个借口赶紧与何恺告别的,可何恺却对着立在护栏里的一块告示牌细细打量,似乎刻意要把时间延长。
“严禁踏入,”
何恺念出声,“后果恐怖。”
乔青羽不在意地瞄了眼那块警告,视线却被那几个字牢牢钉住了:非凡的、无与伦比的柳体。
真正的好字是有生命有灵魂的。眼前这几个字,和自己挂在墙上的,乔白羽十二岁时写下的“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样,充满了独特的清新活力。
乔白羽的一撇一捺翩翩轻快似灿烂少女,眼前的一折一勾遒劲爽落是明朗少年,更洒脱。
对比起来,自己暑假用掉的那一沓宣纸,就像画满了肢体不协调的愚笨木偶。
轻叹一声,乔青羽凑近两步,看清这警告是用毛笔写在白纸上的,被贴在原本官方的告示牌上,遮住
了那些刻在牌子上的字。看得出官方的牌子不含糊,乔青羽因此推测这棵老树是受到保护的名木。
“能有多恐怖?”
何恺也看出这是一个人的恶作剧,不以为意地轻笑着,“我倒想看看。”
说着,他抬起脚,干脆地踏入了圈着树干的低矮护栏。
此淘气之举有效地打破了何恺在乔青羽那里遥远又刻板的印象。她的视线追随着何恺,见他用手摸着粗粝的树干,默不吭声绕了一周,而后跳出护栏,背对着乔青羽,在河沿半蹲下来,微偏着头看向河面。
一艘载满沙子的木头货船在何恺的剪影前悄无声息地滑行,乔青羽心里泛起涟漪。
缺憾即美。轻轻离去,不告而别,会使今天的小冒险回味无穷,而且——乔青羽用力说服自己抬起脚——在家迎接李芳好,总比让一片好心兴冲冲回家的妈妈扑一空要厚道。
打定主意,乔青羽直勾勾望着何恺的背影,使劲在脑子里刻下这完美的画面。古樟葱郁,灰绿色的水波丝绒般柔润,河边的少年一动不动,怀着比夏日还要燥热的心事。
突然何恺的脑袋转了过来,乔青羽急忙移开目光,看向树下的警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