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过身子,呀地一声,绝尘而去。
柯绿华呆呆地看着他骑马跑到长街的尽头,伟岸英武的身躯娴熟地驾驭着马匹,在拐弯处片刻都没停留,彻底消失不见。她盯着眼前的尘土,心头好一阵茫然。
他难道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么?
这样痴痴地想着心事,也不知道在街上站了多久,直到听见旁边有男子的声音道:“柯家娘子,回去吧。”
她转过头,看见那个名叫高得禄的男子站在自己旁边,她听李昶说过此人的遭遇,这一路大家相伴着自草原来到安乐,也对他为人稍稍了解,默默地跟在高得禄后面向回走,在马厩的入口处,见朱角和陆心站在那里。他二人看见柯绿华走过来,都躬身道:“柯娘子,请你梳洗一下,我们也要上路了。”
“朱大哥,陆五哥,还有这位高大哥,你们别这么多礼。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受不起这个。”
她忙一边扶起朱角陆心,一边道。
朱角跟陆心互视一眼,陆心年轻些,就先笑道:“娘子陪侍在王子殿下身边,并非什么草民。我们三王子雄才伟略,这天下早晚有一天都是他的,姑娘还是早些习惯的好。”
柯绿华闻言,抬起头看着他俩,见他二人淡淡地笑着回视自己,她犹疑着问:“你们的意思是——苍龙会当皇帝?”
“当然。”
朱角低声答道,看着柯绿华的眼睛里,都是替她欢喜的神色:“娘子际遇非常,当初在范阳城内草棚里,救了王子的命,现在更得到三王子殿下的欢心,真是难得。”
柯绿华怔了一会儿,李昶?皇帝?她静静地向客栈楼梯走去,心里有事,就没注意脚下,在楼梯上一跤跌倒,没等她爬起来,朱角和陆心一左一右将她扶起,听朱角道:“柯娘子小心了,跌坏了你,我和五弟担待不起。”
她听了,轻轻点头,暗中叹了一口气,想到若李昶真地成了皇帝,自己该怎么办?留在他的后宫里,跟无数女人一起共享他?还是……
想到这里,故乡黑河堡子的景象在心头浮现起来,想起爹爹,奶娘,空慧师傅,想起那郁郁葱葱的庭院田野,那浓绿当中点缀的一丛一丛繁花,当初站在自己卧室楼台上,所看到的景色一幕一幕地浮上心头,思乡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眼睛里微微潮湿,刚才李昶离别时心头所受的委屈,借着思乡的由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身子不佳,跟朱角商量,在客栈里多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一行四人骑马向北方而去,这一路上,但见长河落日,落霞的光影里群鸟南飞,马背上经历了种种凄风苦雨,她心里却很是开心,真想这一辈子就这样在这旷野中、在这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不愿意太快到李昶家,无奈朱角和陆心急与李昶会合,护着她日夜不停地赶路。这日四人总算进了燕京,燕王在北方数十年经营,城市的富庶繁华不次于南部京城。沿着宽阔的大街骑马先到朱角的家,整齐的三进青瓦院落,十分洁净。朱角把高得禄和柯绿华带到下人房里,对柯绿华笑道:“柯娘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卑贱的仆役。要是我对你礼数不周,你可得多多包涵。”
柯绿华点点头,她出身低微,对此本来也不甚在意。在朱角家里一连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朱角走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一个派头十足的矮胖老头。柯绿华忙低身施礼,这老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几眼柯绿华,末了对朱角道:“大人说她还有个哥哥?”
“对。上次听金大总管说小王爷内府缺人,她哥哥恰好是个阉人,我就顺便一起买了。”
这位李昶的金大总管笑了笑,跟朱角起身去看高得禄。柯绿华静静坐在窗边椅子上,听着外面靴子的杂沓声,勉强宁静下来的心神,听着嘈杂的人声,也渐渐烦躁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妇人,进来后也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神气态度跟先前那个金大总管如出一辙。柯绿华曾经当过家,对待下人十分温和有礼,此时一连看见两个李昶的仆役都这般跋扈嚣张,心头不怪这两人,只想着什么主子什么下人,李昶那骨子里的大模大样,下人耳濡目染,自然学了去。
“果然是个好模样。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这仆妇吩咐道。
柯绿华没什么东西,随身的小包裹里不过几件布衣,起身跟在这妇人身后,出门看见一顶蓝布轿子停在面前,忍不住问:“坐轿子去?”
自己不是到他家里作婢女么?
“你是被卖到了三王子的府里,当是什么土财主买丫头么!不是坐轿子,难道光着脚板走?”
这仆妇颇为刁钻刻薄,自己坐上轿子,等了一会儿,看见柯绿华没有跟上来,探出头来道:“上来吧——呆头呆脑地,白长了个好脸子。”
柯绿华瞪着她,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来由地被人轻视。她长出一口气,默默地走上轿子,坐在这“蠢妇”
旁边。轿帘放下的一瞬间,却见朱角和陆心站在大门口,目视着自己,微微颔首作别,帘子落下,挡住了他二人,剩下她独自跟旁边这个陌生的婆子在一起。
轿子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久,她听着轿杠吱嘎吱嘎地响着,大街上吆喝声、驴嘶马鸣声、小孩子的喧闹声,想着就要到他的家里,跟他的女人们住在一起,可能还要侍奉她们中的哪一个,这些大街上的噪响也变得无比珍贵起来,真想就这样听着,永远也到不了他府中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