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朝夕相对,她的影子在他的世界里无所不在。韩家上上下下,从耿直不苟言笑的韩建设,到韩嫣九岁的儿子常启骏,全都喜欢白雪萍,而韩母更是对白雪萍一万个满意,常常说韩岳:“你前世有福气,这辈子有雪萍这样的好女孩相中你!你要是敢娶了别人,我头一个不答应。”
韩岳苦恼地合上病历——如今母亲不答应也不行了,因为白雪萍离开了。
在宣布两个人订婚之后的半个月,跑到她远嫁市里的母亲白玉茹那里,只留下一封信,一封让韩岳摸不着头脑的信,上面写了一行字:
小山,这一生我从没输给任何人,可没想到我用了十年时间,最后竟然输给了你!
他看不懂这些输了赢了的话,想找她问清楚,可这时候才发现跟白雪萍共事四年,他竟然不知道她母亲白玉茹到底住在哪里!
她什么时候兴起离开的念头的,什么时候决意要离开自己,他一无所知。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远远近近的老亲少友的探问,满心郁郁地不知道怎么给个未婚妻突然离开的理由。
他叹口气起身,拿起病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站在门口,见外面等着看病的有不少年轻女性,他这里没了女护士,诊视异性极为不便,每次都要找熟人陪着,免得横生枝节,此时举目望去,偏偏这时候一个脸熟的都没有,而排在门口的那位妙龄女子,见总算轮到自己了,起身就进了诊室。
韩岳只好站在诊室门口,问里面的病人道:“你怎么了?”
“我咳嗽一个星期了,今天早上觉得有点发烧……”
韩岳心想看来一个熟人是省不得的,他总不能站在门口听她是不是得了肺炎吧?
转过头来,在人群中满心希冀地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熟人面孔,可惜竟然是他最头疼的陈家阿婆。
先拿本子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暗暗诅咒这运气,方对阿婆招手道:“陈大娘,你过来一下行么?”
那厢的陈家阿婆见小山喊自己,十分高兴,拄着拐棍子颤巍巍地颠着过来了,边走边道:“小三(山)啊,你对象咋的了?咋一声没曾(吭)就跑了呢?”
韩岳听见陈阿婆漏风的牙又问起这个话,头立时大了,躲不过去,硬着头皮答道:“你老人家今天又来了?来了就进来帮我陪诊吧?”
陈阿婆九十二了,因为家里孙子媳妇和重孙子媳妇整天吵架,老人家经常犯病,一犯病她就跑到韩岳这里,让韩岳给她看看,所以她是这里常客,基本上天天都在。
“行行,哎呀,以前都似(是)雪萍跟你俩在里面看病,现在她跑了,我倒成了香饽饽了。”
陈家阿婆不无得意地边进门边道,尚不忘了先前的话题:“我还想问你呢——雪萍真地不回来了?”
韩岳一边闷闷地点头,一边关上门,给那个年轻女病号看视。
“大夫,我没得肺炎吧?我小时候得过一次,我妈总怕我再犯了,让我一大早坐了半个小时的车赶到你们花溪镇来看你,说你是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的,见多识广,比我们镇里那几个杀猪的大夫强多了——你说我总是咳嗽是怎么了?”
“气管炎犯了,不是肺炎。”
韩岳一边对这女子的夸奖礼貌地笑了笑,一边答道:“吃点退烧药,如果继续咳嗽,就用一条湿毛巾覆盖在口鼻上,会感觉好些。要是明天还发烧,再给我打个电话。”
女病号听说不是肺炎很高兴,拿了韩岳给的诊断书,很高兴地走了。
屋子里就剩了韩岳面对目光炯炯的阿婆。
“为啥走了呢?这刚订婚半个月,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小山,你说这到底是啥问题啊?”
阿婆的声音比刺刀刮铁盆还让人头疼地问。
韩岳用本子又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匆匆嘟哝一句:“她想她妈了。”
不待阿婆下一个问题出现,转身向处理室逃。不想他的腿没有阿婆的嘴快,只听阿婆的声音跟在他后头又问:“那她为啥一声不吭就去看她妈了啊?”
就算他知道为了啥,也不会在这小镇里广而告之吧?
何况,他也不知道。
躲在处理室一时不想出去,后来听见门口车响,他心中一动,走出处理室,见好久不回花溪镇的弟弟韩滨站在门口。他人似乎才从车上下来,西裤白衬衫领带,手里的西装上衣搭在胳膊上,在门口匆匆吸了几口烟,掐熄烟蒂,推门走了进来。
韩岳长出一口气,现在这个关节,再也没有比这个亲弟弟更受他欢迎的人了,他迎上去对弟弟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韩滨是忙人,他大学学的道路桥梁专业,可毕业之后并没有下工地,一心只想创业的他,刚毕业就入伙一个大学同学开办的公司。这个老同学家里神通广大,本市各个部门都有门路,韩滨肯吃苦有能力,俩人的公司专门承办政府道路隧道与桥梁工程,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这油田化工城市的基建,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底这几年韩滨赚了多少钱,连韩岳都不清楚,只知道弟弟变了,生意场上的心术诡计,弟弟一样不落地学了个十足。
他人越来越忙,在城里的房子越来越大,开的车子越来越高档,身边的女人越换越漂亮……每隔一段时间兄弟二人见面,韩岳都注意到韩滨又变了,虽然这变化每次都很细微,可韩岳还是很担心,非常担心。
“回来看看家里。妈身体好些了么?”
韩滨跟着大哥向办公室走,边走边问。
韩岳点头:“好些了。”
进了自己办公室,合上门,韩岳长吐出一口气,放下簿子,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