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的山林,常青乔木与落叶乔木的浓绿枯黄相叠,生机与肃杀相间,在年轻无忧的眼里看去,或许该是满满的诗意,可是在此刻的木兰莺眼里,这些景色只能让人更伤心罢了,景致越是美,就越是让她感到生活的苦,或许因为过去的生活太过富足了,眼前的窘况,未来生活的茫然,让她第一次审视到自己其实也是个怕吃苦的俗人。
多希望自己这时候就是大人了,或许能帮帮父亲?
如果能有人帮帮父亲该有多好?
为什么乔伯伯不帮帮爸爸呢?
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国呢?
她跟在父亲身后,心中不停地想着这些念头,知道自己不该想,乔伯伯只是碰巧不在罢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这样寻思,外公只是跟父亲打听了几句就不再发问了,但她偷偷听在耳朵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朋友,至交,不就是有难处了遇到挫折了,能够互相帮助排忧解难的吗?
为什么父亲有难,乔伯伯却跑得那么远呢?
明明他只要在国内,一句话就可以让爸爸的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的啊?
她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最近一有空就爬山,她总是跟着,心中觉得只有跟着,自己才会不担心,至于担心些什么,她却又不敢深想下去了,这时候听见走在前面的父亲长长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笼在他的四周,那叹气声在静静的山林里听来,格外引人烦忧,木兰莺心头一时冲动,终究忍不住,对着父亲的背影大声说道:“是不是乔伯伯有心害我们?”
木有山的脚步停了,背影怔在山道上,隔了一会儿他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又不是爸爸的亲哥哥,我叫他伯伯,也是因为爸爸一直对他很好,我们根本就不是至亲骨肉!”
木兰莺愤愤地猜测。
“他不会这样对爸爸的。”
木有山摇头否定,嘴上说这话,却没有转过身面对女儿。
“为什么不会这样对您?因为您对他好?可是您对他好,一直提拔他,栽培他,什么事情都不忘了乔伯伯一份,但是人心隔肚皮,您怎么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他心甘情愿做那个千年老二吗?我上次考试把答案忘记抄在答题纸上了,结果考了个第二名,结果我看见排在我前面的那个第一名,我都要恨死了,我才考一次老二就很讨厌那个走了狗屎运才爬在我头上的人,何况乔伯伯呢?他对您心服口服吗?他不会在心里也认为您走了狗屎运吧?哼,他只能做您的影子,您不倒霉,他现在还是个副的,您以为他……”
木兰莺还没说完,木有山大喝一声道:“别说了!”
木兰莺吓了一跳,看着父亲呆立的背影,看了良久,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说得太多了。
也许——爸爸早就猜出来了……
也许——爸爸根本就不想猜出来……
谁愿意被半辈子的挚友出卖呢?谁愿意承认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木兰莺眼睛登时就湿了,她努力地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在外公和妈妈面前,记住永远不要提刚才的这番话,知道吗?”
木有山声音闷闷地叮嘱女儿。
木兰莺怕自己哽咽出声,她用力地点点头,好一会儿她说:“我现在知道了,当初举报我们家超生的,也是那个所谓的‘伯伯’,爸爸倒霉了,他跟着就升官了。”
木有山僵硬地站了半天,很久之后他才说:“小莺,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像爸爸一样傻,随便相信别人,知道吗?”
木兰莺嗯了一声,记在了心里,周遭一边冰凉,可跟她此刻的内心比起来,这点儿冰凉就是毫厘与千里的差别。
“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我很高兴,我以前总觉得你太聪明了不是好事,现在看来,是我太傻了。”
木有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抹女儿不会错过的心灰意冷,让木兰莺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山道上,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又心痛又无力的感觉,连她平时总是骄傲挺起的肩膀,似乎都因为无力感沉了下来。
“别哭了,哭让人脆弱,爸爸希望你坚强——我经了这一番挫折,才算看清人心之难测,我吃亏就吃在被人看得太透了,你有了爸爸这番教训,将来知道凡事切切小心,莫交人,莫信人,以你的聪明,就算成了个独夫,也未必不能成功。”
木兰莺嗯了一声,用手擦了眼泪,干净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伤心,扬起下颏对着父亲,稚弱又倔强的样子让木有山内心一阵痛楚,他抬手摸着女儿的头发,末了说道:“回家去看看妈妈吧,我再走走就回去。”
“外公在家里呢,我——”
木有山拦住女儿接下来的话,那不容反驳的神情让木兰莺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立即迈开脚步,向山下走去。
三步两步就要回头,深沉的冬天,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第一朵雪花飘下来的时候,落在木兰莺额前的刘海上,她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浓浓的冬意已经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雪,漫山遍野地落了下来,她仰着头接着漫漫落下的白雪,直到自己的头脸冰得彻骨,她才低下头,冬天来了,雪下了,漫山遍野的树挂里,夕阳会照出一个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殿吗?
可惜那个宫殿,她跟他再也没缘分一起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最后一句话,两个月应该是四个月,在这里更正一下。草稿错漏多啊,⊙﹏⊙b汗
☆、无罪之罪
一滴融化的雪水沿着耳边流到她的颈窝里,冰凉的触感让出神的她猛地惊醒,回头看向父亲,蜿蜒向上的山道上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山风吹来,刮得树梢呜咽作响,似乎有人在风的那端哭泣,雪霰像是冰冷的巴掌一样重重地击打在她的脸上,眼睛里的泪水毫无来由地又涌了上来,悲伤仿佛潮水一样将她瞬间淹没,她嘴边喃喃着爸爸,疯了一般地向山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