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馥雪提着裙摆从马车上稳稳跳了下去,孟殊言端坐于黑马之上,寒风带起他的衣衫,衣袂猎猎,身姿却如同青松劲竹般傲立于此,不曾动摇分毫。
“孟殊言。”
江馥雪开口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孟殊言也停下了马。此刻他居高临下看着江馥雪,眉宇间冰雪连天,神色冷淡。
江馥雪缓缓向前伸出手,五指微张,指若削葱。她衣袖宽大,可随着她的动作也未向后滑落,仍是贴服的遮住她的大半手掌。
孟殊言目光微闪,他记得初次见到江馥雪时,她的双手均被透骨钉贯穿,钉于木架之上,满身伤痕。这般柔弱的手,短短一年,怕是伤疤难消。
他不言,江馥雪手往前又送了一寸,衣袖滑下,露出泛白的关节。
青隐掀起窗帘,轻声说道:“殊言,送江姑娘回城。”
江馥雪未转身,只听青隐又道:“宵禁已过,再回城怕是难了。江姑娘不妨同我们一道进城,再做打算。”
朱翘见机也开口道:“阿雪,你莫要心急。”
江馥雪不语,仍是定定看着孟殊言,青隐见江馥雪身形单薄,加上文弱的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骑马一样。可他仍是开口道:“下马。”
孟殊言翻身下马,一阵风似的滑向青隐的马车前。
“夜寒露重,江姑娘执意坚持,本侯就不再勉强。”
青隐放下窗帘,又微微咳嗽开,等到气息平缓,方继续说道:“朱翘姑娘终是
不方便路面,不妨进马车中来吧。”
朱翘一怔,率先看向江馥雪。后者似有感应似的回头,微不可见地颔首,而后走向黑马。她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提起裙子一脚向上轻扬,裙摆翻飞间她如同蝶落枝头,翻上黑马。
这般灵动的姿态饶是孟殊言见了也怔了片刻,他想从朱翘目光中找出些端倪,朱翘却已经进入马车。他只得放弃想法,翻身坐到马车前,长剑放于一侧,专心驾车。
虽是过了宵禁,但青隐身份尊贵至此,再度打开城门不过是件小事。孟殊言只需拿出令牌,守将就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城门。
从始至终甚至不需要青隐出面,孟殊言就驾着马车安全进城。骑马跟在一侧的江馥雪微微侧目看了眼孟殊言,终究是一言不发的策马离开。
青隐适时掀开窗帘,只见那秀丽身影骑马绝尘而去。初见时的娴静,此刻又如同破开黑夜的利刃,直指前方。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她?青隐心生好奇,却转瞬为自己无端的好奇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他收回目光。
马车内的朱翘闭目休息,身子紧紧贴在厢角,恍若把自己镶在车壁上一般。
青隐见此缓缓开口道:“姑娘这般容貌,若留在车壁之上,理当是不错的装饰。”
马车外的顾安闻言身子一僵,脊背绷劲,随时准备冲出车厢。
朱翘长长的睫毛轻抖,美人初醒,双眸含烟,怕是柳照西
池,波光潋滟也不过如此。
“世子不必激我。阿雪既对世子许诺,我便信她所言。”
朱翘单唇轻抿,笑意浅浅,“还望世子多多照拂。”
说完自顾自闭上双眼,再度浅眠。
你对她倒是笃信。青隐心中轻笑,不再言语。他说朱翘对江馥雪笃信,他又何尝不是相信?那没由来的信任,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为什么不抓了她严刑逼供,利用朱翘逼她就范?青隐也靠上车壁,缓缓闭上了眸子。事已至此,也只能静待江馥雪的佳音了。
江馥雪一路策马疾驰,终是赶在月上梢头之时回到了寻欢楼。她避开正门,走到平日里供才买人进出的侧门方翻身下马。她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将双袖退至手腕,露出点点银色才停止。
她双腕各带有一对儿银丝镯。银丝镯粗细与佛香相似,绕城三圈盘于江馥雪皓白腕间,手腕轻动会发出细小的声响。
江馥雪摇晃了几下,又从宽大袖子中取出捆扎好的草药,才牵着马推门而入。
树影摇残月,寻欢楼侧门之内疏影横斜,高楼歌声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里有的只是那歪曲生长的树木,和快要凋残的几朵野花。
这里本就是给寻欢楼下人专用的侧门,处理一些采买之事,并未精心雕饰。见此情景,江馥雪不禁压低了呼吸声,浑身警觉起来。
这般安静的夜色,像是极力隐藏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吃人怪物。不知
何时它就会冲出来为祸人间。
江馥雪看了眼手中的药材,手腕轻抖,发出几声脆响。她缓步往前走,空气中除了树木和泥土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脂粉气息。
她不准备点破,继续往前走。从侧门而入,绕过马厩进入回廊后方算是进入寻欢楼。江馥雪把马牵到马厩,就听见一侧树木沙沙作响,侧目看去,花影摇曳,有人隐藏身影。
江馥雪动作不停,将马拴在马厩,转身走向回廊。这时一个身影从花影后显现出来,看身段应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匆匆忙忙跑向江馥雪,一个不慎财主裙摆险些跌倒。江馥雪恰好回身,伸手虚扶了一把。她定睛看向来人,垂髫少女,眉间一点嫣红更显灵动。
“小陶?”
江馥雪默不作声收回手,小陶摇晃几下站稳,抬眸看向江馥雪。一双明眸映残月,透亮的渗人。
“姑娘,可算是等到你了。朱翘姑娘不见了,月娘正发疯似的找你呢。”
小陶头发上还有落下的树叶,江馥雪不露声色打量着她,温声说:“我去给月娘采药了。”
小陶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道:“瞧我笨的,竟忘了姑娘说过,月娘的药中还少了一味药。这下怎么办?月娘跟发疯似的,姑娘还是不要见她好了。”
她眸中光芒晃动,面露担忧,眼底尽是江馥雪读不懂的神色。
“我们一起去见朱翘姐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