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这样吧:他隐隐体会到,我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讽刺与揶揄。
是啊,能够提前二三十分钟到达,原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然而,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了:到了这候车室,也就意味着,此前还残留心间的那种种幻想、冒险,全都成了梦幻泡影。这样的一段路,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悬念,也就意味着索然无味。是啊,就算是误了这趟列车,我也还是可以乘下午的班车回家的!而此时此刻,坐在这候车室里,此前往东南方向走的那条小路,就成了一条没能走完的路!而且,以后的日子里,多半也不可能再涉足了……
“算了吧,”
大概是看到他情绪有点低落,我这样宽慰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
他顺势点了点头:“其实,现在想来,那条路,也是蛮不错的。那种感觉,只有走过了,才会有切身的体会。只是,时间有限,面对着一条陌生的道路,我还是觉得,先,是要稳妥一点……”
“不过,一路上,你领着我,来到这候车室。这件事情,我总是会记得的。”
“这,这也只是举手之劳……”
他谦逊道。
我隐隐觉得,这一刻,用“举手之劳”
一词,未必就很妥当。只是,那“抬腿之劳”
,又显得有点生造了。他的这次送行,还是真心诚意的。只是,由于没能走“歧途”
,我倒是有点意犹未尽。人啊,那种微妙、复杂、曲折的小心思,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都来到这儿了,一切的事情,也就成了定局,不会再生变数了。
“哦,将近七年前,你,你也是从这儿乘火车到县城的?”
我试着这样问道。
“是啊,刚上中学的时候,”
他接过我的话语,“街上还没有班车,就只能搭火车去。”
“怪不得,对于这条路,你那么熟悉!”
“其实,在上中学之前,这条路,我也是经常走的。”
他这样回应着。
“嗯,你从小就在小街上长大,也喜欢到外面转一下。因此,总的来看,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之人……”
“是啊,坐井观天,不利于一个人的成长。如果有机会,能够到外面走走,何乐而不为?”
“嗯,就像那歌所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这样回应着。由于下一句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在这种时候,再接着引用这样的歌词,是不太得体的。这样想着,我就住口不语了。
风志轩自然也懂得这歌,而且,我几乎也可以肯定,他唱起这《外面的世界》,多半会是颇有感触的。
“是啊,第一次用心听这《外面的世界》,”
只听他这样说道,“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眨了眨眼之后,我没有再接他的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很简单了:列车到站,我上了车,他站在偏北一侧的月台上……
“复盘”
至此,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对于他的直性子,不懂得转弯,缺少那种“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的情趣,我是颇有微词的。只是,他的所作所为,也有自身的原因,也自有道理吧?是啊,他何尝不是在揣测着我的心思呢?比如说,如果他伸出手来,想拉我一把的时候,他也在考虑,如果对方说自己“轻薄”
,那又如何呢?
由此看来,他似乎也有为难之处,也有难做人的一面?那个成语就叫“翻云覆雨”
,这人性的奥秘,又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呢?再说,人家辛辛苦苦地走这么一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县城的火车站,快到了!
说来惭愧,这些思绪,千头万绪的,竟然有点“剪不断理还乱”
的感觉了。不过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慢慢梳理,也不迟嘛。唉,风志轩,我对他再有微词,此时此刻,我再想见到他,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办不到的了……
下了火车,走出站台偏南一侧的候车室之后,辛怡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向着西南方向,她凝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