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急着答他,只道:“这酸梅汤是一早湃在冰水里的,又拿出来凉了会儿,饭前饮一些可开胃口。不过皇上若觉得酸了,臣妾让净雯拿些碎冰糖来。”
夏沐烜顺着我的视线望向净雯,见净雯沉定定候在一旁,双眼微微眯起来,仿佛在动心思,又仿佛只是在打量。
半晌后问我:“她在你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朕瞧着倒挺识规矩。”
我神色淡淡:“皇上指派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
一壁说一壁剥了枚龙眼递到他嘴边。
他张口吃了,许是觉得甜,眉眼舒展开来:“朕瞧着也不错。”
四下扫了眼:“将你宫中打理得井然有序,像个管事样子。”
我不置可否,只道:“方才不是在说内务府总管的空缺么?怎的没口价赞起臣妾的宫人来了?”
他失笑,握一握我的手腕:“朕是觉得她可堪大用。”
我垂眸专注于剥龙眼,淡淡一句:“皇上还怕找不到得用的人?”
他苦笑了,闭目揉一揉眉心,复又看向我:“她是你宫人的惠人,朕也不好平白无故借了来。”
我笑着啐他:“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还用得着说借么?好没好的让人听了笑话”
想了想,缓缓道:“内务府总管只是五品官位,本也算不上多要紧,然而到底宫中妃嫔一应吃食用度都经了他的手,势必得找个妥帖的。”
他点头了:“是这个理。”
我拿眼扫过他身后恭敬站着的印寿海,但笑不语。
夏沐烜这才想起来般,回头望印寿海片刻,失笑:“果然是朕糊涂了。确该指派些差事给他,省得他整日里只晓得在朕耳朵根边打转。”
“那也是底下人待皇上忠心。换个不尽心的,谁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皇上还这样说,可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一句话说得夏沐烜忍俊不禁,那头印寿海早跪下谢恩了。
我淡淡看着印寿海,道:“虽说有了新差事,侍上依旧要尽心。”
印寿海忙应是。
想了想,似是才想起来一般,噙眉问:“只是不晓得太后那儿,是否有旁的打算?”
夏沐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左右也找不出比朕身边人更合适的了。你去跟母后说,就说是朕的意思,想来母后也不会反对。”
他既如此说了,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笑着应下。想了想,道:“前番内务府的账簿已经理顺了,皇上要不要看看?”
一壁说一壁示意净雯去拿账册来,摊开给夏沐烜看。
夏沐烜凝神看了会儿,眉心皱得紧了:“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
眼见着夏沐烜又要发怒,印寿海忙劝:“皇上息怒。”
我亦劝:“这也是小事,皇上不必动怒。”
转而看着净雯笑:“不过经此一事,臣妾倒平白得了个账房先生。”
夏沐烜情知我有心转移话题宽他的心,平了平怒气后也笑了:“你是极妥帖的,身边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
我委婉笑:“左右都是政元殿出来的人,真称得上得力,那也是皇上教得好。且皇上这样夸赞,听着倒不像是在夸臣妾,更像拐着弯夸自己了。”
夏沐烜听得很受用,神情转圜不少,道:“你如今摄六宫事,身边人闲着也是闲着。朕瞧净雯很能干,就封为尚仪罢,管理一众宫女想也不是难事。”
尚仪是一品掌事女官,真正握实权,与惠人这个徒有空头衔的封号自然不同。
夏沐烜口谕既出,我微有些踌躇。
其实后宫宫女,一贯由太后身边的竹息在打理,此番夏沐烜兴头头这么飞来一笔,太后那儿只怕不好交待。
然而再一想,心中就冷笑开了,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有什么好怕呢?没什么好怕。
平日不争不抢已碍足人眼界,直让人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多个净雯帮衬,只会对我有利无害,何乐不为?
且她们早已视我如梗骨在喉,我又何须再步步顾忌?
当下示意净雯谢恩,陪夏沐烜闲闲聊着宫中琐事,偶尔逗趣一句,夏沐烜渐渐也松泛了神色。又因着政务并不十分繁忙,陪我一同用了午膳才回去政元殿看折子。
他一走,我拢一拢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道:“王忠临死前当真不曾招供?”
净雯点头:“左右都得太后手下的人审出来的。听闻昨夜太后传了皇上去颐宁宫问话,奴婢瞧着,皇上大概是不预备继续追究下去了。”
“得太后照拂,朝中又有人可依,皇上也不好不顾虑。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总还有往日的情分在,即便知晓她平日种种恶性心生厌弃,可时间到了自然能忘却,不说也罢。”
然而我怎么能坐等她再度势起?
从前总不屑干那落井下石的勾当,如今看来真真可笑。
但凡一日在这重华宫内,我与她冯若兰,势必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净雯握一握我的指尖,静静道:“娘娘放心,奴婢既然领了职,自然不会轻易让人寻出错处来。不过冯氏今日殿上所言几句,奴婢听着有些深意。”
我点头:“她句句提我旧事,必然有所盘算,等着罢。至于竹息那儿,还是要留三分情面,自然也不必一味忍让。到底你是皇上亲封的尚议,宫中倚老卖老必然更甚别处,你看得多自然明白。”
“奴婢明白。”
正说话间,秋覃一脸复杂进殿来,低头咬了咬唇,呐呐道:“娘娘,那个…冯…贵妃来。”
我跟净雯面面相觑互望片刻,秋覃又问:“娘娘,见还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