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辗转,正琢磨着该怎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却是秋覃说了句:“娘娘书念得多,自然懂得多呀。”
这话接得倒巧,巧馨吐吐舌头,笑盈盈攀着我的膝盖继续问:“小姐,南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眉心微微一动,许是怕我被念叨得头疼,堵她一句:“娘娘说得真真没错,你这妮子天生就只长了一张嘴喧腾。我刚进来才多大会儿,你一人倒说了一百个人的话。”
巧馨嘻嘻笑:“姑姑别顾着说我,茶可滚过了。”
一壁说一壁努嘴,果真去看炉子,可叹茶壶里头连水眼都没滚上来一个,气得发怔:“死妮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失笑,伸手按住她:“行了,你要揍她我不拦你,不过得换个私下没人的时候,我可听不得她那‘鬼吼’。”
秋覃在边上吃吃笑。
巧馨全不怕,自顾自从香几的鹦鹉瓶里掐一朵玉兰簪我头上,喜滋滋笑:“这南地的衣裳就是跟宫里头的不一样,小姐穿着格外好看。”
我见她将花折下来左一朵右一朵簪我一身一头,哭笑不得:“好一只摧花辣手!”
“左右已经放了一日,明日总要换的,小姐用不着心疼。”
我摇头感叹“你啊……也学着你姑姑那样稳重些,连方合都比你让人省心。这花哪里惹着你了?好不好的让它开着就是。”
她似乎有些愁苦了:“小姐莫不是心疼了方合就不心疼奴婢了?”
很快又换了欢喜神情道:“奴婢瞧小姐如今越发有气势,难怪方合那行子近日越发比从前勤快了手脚。”
我失笑:“是啊…方合可比你勤快得多。”
“被小姐碰上是他的造化,若不是小姐,他还不得病死在皇陵么?说起这个,奴婢倒想起积年一件旧事来了。”
我见她兴兴头头的,也不忍付她兴致,随口问一句:“想起什么事了?”
“嗐…你当真忘了呀?”
“是啊,我忘了,还不快说?”
“嘻嘻。就知道您全不记得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提起方合,想起来,回京那年您不也在路上救了个人么?可惜为着那样一个落魄鬼,连玉都丢得没了踪影!听说还是块顶好的血玉,稀罕得不得了,小桃可急得跟什么死的。”
一掌拍她脑门上:“这张嘴当真片刻歇不得!那东西你又瞧见了不成?说得比唱得像回事,合该送你去唱大戏!”
巧馨讪讪笑,忍不住凑过来跟我咬耳朵:“才几日功夫呢,姑姑这脾气又见长了?莫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小姐,往后您可得多多护着我点啊。”
我失笑,斜她一眼:“别胡说。”
巧馨忙道:“奴婢可不得胡说!小桃命薄,早早走了,没福气进宫伺候小姐。奴婢既然顶了她的缺,自然马虎不得,所以但凡小姐的事,奴婢顶要一件不落打听清楚,哪日小姐若问起来,奴婢也有话好说嘴哪,可不能一问三不知,跟尊泥胎似的,有什么趣味呢?小姐您说是不是?”
这丫头还嫌话不够多?我好气又好笑。
小桃的事从前倒也零零碎碎听她们提过一些,仿佛是“我”
进宫前突然得时疫没的,否则也轮不到巧馨这么个没心眼的跟进宫来。
不过这事少说也已经隔了四五年,提起来左右只是唏嘘感叹一番,闲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全没放在心上。
赶巧方合巡完夜进来回话,巧馨两手插腰一副骄横模样:“得,那行子是死是活咱们怕是打听不到了,倒是眼前这个——方合…”
方合这才刚进屋来,想也不晓得我们在说什么,被那丫头的阵仗唬得一愣,走上前来朝我打了个千,还不待回话,见巧馨向他勾手指头,不由得拿眼瞅我,我哪晓得那丫头在动什么鬼脑筋,于是只好爱莫能助地朝他摇头。方合只得过去,却见巧馨拍一拍他的肩,一副假正经模样:“不错!你近来很像个大总管的样子了,往后当要再接再厉才是!可别辱没了咱们的名声。”
话刚落地,口里已经嚷嚷开了:“哎呦,姑姑仔细手疼。”
一旁秋覃跟方合止不住笑出声来,却是一把揪住那妮子的耳朵,看来拧得不轻。
那丫头嘴里念念有词:“小姐救我!”
我不理她:“这回我可不帮你。”
越发下了重手,那丫头又换了词念道:“姑姑大人有大量,且再饶我这一回罢!我再不敢浑说了!”
惹得满屋子人大笑不止。
这一晚久雨露晴,满天星子如宝石嵌在黑色天鹅绒上,遥远一颗,竟有丝毫不逊于月的璀璨。离满月还有些时日,月牙浅浅一弯挂在树梢枝桠间,洒下浓荫袅娜,正是后园那颗白玉兰。月色如烟如雾,如丝如绸,漫天漫地密密匝下来,似凝结了的一汪流银,又似铺陈的一地如雪落英。
风一吹,搅动春夜宁静。
如此笑闹一阵,也没心思看书了,索性起来活动筋骨。
巧馨左耳被揪得发红,眼下还没转圜过来,想是吃痛受了真教训,傍在我身边半步也不敢离开,生怕少了我这道护身符,再让右耳遭受一番同样的罪祸。
这么亦步亦趋跟了我十多步,一个不留神踩在我裙摆上,彼时我正一壁往前走,一壁转了半个身子回过头来要跟她说话,裙摆被她这么一踏,身子不由自主斜斜往下栽去。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一眼那硬沉沉的地台,闭上双眼前,只看到视野前方方合唬得连话都喊不出来了。
这回不死也得半残。
落地却不痛,竟是被人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