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百合次第开放,暖香透过雨过天青色蝉翼纱进殿来,带着花间清凉的水气,缭绕成一室的飘渺凉静,连青玉篾间钻进来的那点暑气,都变得欢喜雀跃起来,合着夏蝉一声长过一声的“知了”
叫,将我的心绪也拉得散漫平和起来。
这一刻我是幸福宁静的,这个世上我再不是孤单一人,至少还有这个孩子,总会日日夜夜陪伴我。
含凉殿建在华清池中央的蓬莱岛上,只轻舟能至。
岛内遍植梧桐,十数丈高,如今还未入秋,正值浓荫避日之时,那梧桐便如一柄柄遮阳华盖,滤尽了暑气的同时,风一吹送来簌簌声一片,如下了一场牛毛细雨,欢快得很。
殿内四角置了十几把水力转动的风轮,片刻不歇地轮转,氤氲生凉,是极舒适的场所。
冯若兰起势后,夏沐烜对歌舞倒生了些兴致,于是这一日的宴会上,便多了重重丝竹靡靡之声,奏着一殿的烂漫,仿佛连心也跟着柔软了下去。
我的视线轻轻带过太后,果然见太后目中有满意神色,想着这或许就是一场婚姻的开始了,心下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担心。
夏沐烜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当他稍稍提了提留京一事,对坐那四人中,倒有三人不自觉皱了皱眉。
或许这个驸马,还未必就在一众王侯眼中。
倒是齐凤越,只不动声色笑笑,一脸的不置可否,他这样的反应,夏沐烜脸上没露出样子,心中必定是放了重心的。
我却没法安心,只觉得赐婚的旨意一下,往后怕就有担不尽的心思跟烦恼了。
宴至一半,坐得久终是累了,于是携了静宁一同离席,顺道也想听听她对齐凤越到底存了多深的心思。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总是慎重些好。
夏沐烜笑着握一握的手放了行,太后痼疾缠身多年,本就经不得这样的热闹,一早由竹息扶着回宫了,杨妃身子重不曾赴宴,静妃跟惠妃只在次席静静陪席。
再往下依次是顾修容、赵婕妤、邢婉媛、瑞芬仪、珞贵人。
而众女之中,唯有冯若兰占了离夏沐烜最近的位次,只是我离去时,她并不在席中,大概是去了偏殿更衣。
方出含元殿后门,巧馨拍一拍脑门,惊道:“奴婢浑望了,小姐的披帛还落在偏殿呢,奴婢这就去取来。”
我没多想,点一点头让她去了。
上了大船,只觉得这烈日炎炎下待着难受,便听了静宁的劝,特特留下一尾小船给巧馨,先行回宫去。
静宁年方十六,小小年纪心思单纯,自然也容易猜。
我这一路问过来,大概也明白她对齐凤越是一见钟情了,当下不得不感叹,姻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都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可不正如此么?
静宁后来被我问得羞极,红了脸傍着我的手,嗔道:“皇嫂怎的比母后跟皇兄还问得仔细呢?”
说完又冲我傻笑:“不过我也知道,皇嫂是当真心疼我,所以才会这样问了又问,也是不想叫我以后后悔。”
我倒不料她这样懂事,伸手刮她的脸:“是啊。女子嫁人本是大事,关乎一生,自然得慎重再慎重的。你皇兄嘴上虽不说,心里却顶顶记挂呢,也当是为宽太后的心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却微噙娥眉了,问:“皇嫂,有些事我如今还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爱一个人,当真能容忍他…?”
她抱膝坐在我身旁的小凳上,小心觑一眼我的神色,斟酌再斟酌,嘟着嘴抱怨:“皇兄这样左拥右抱,当真不像个样子!”
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
如今船上不止我跟她,犹有几个眼生内监在掌船,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再添油加醋传到夏沐烜耳里,夏沐烜嘴上即便不说什么,心里必定还是会存下疙瘩的。
静宁是他胞妹,身份尊贵无可匹敌,又胜在年少无知,即便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也只当是少不更事,无从怪起,如此就只能是我的不是了。
我在片刻的静默后,将她散落在耳下的几缕柔软碎发绕至耳后,柔声道:“这话跟我说也就罢了,便是你母后那儿,也轻易说不得,知道吗?”
她不情不愿地点头,我继续说:“你皇兄是天子,为社稷为子嗣考虑,妃嫔多些也正常,且这也是祖制所定啊,到底皇嗣越多越好。”
她嘟囔道:“我是替皇嫂委屈。换了我,必定无法容忍。”
“你既然觉得我委屈,那我就不委屈。何况…”
我笑着指一指小腹,笑得满足:“再不济,不是还有他么?”
她似乎不大以为然,然而还是笑了,伸手来摸我小腹:“也是。总还有皇子呢。”
我见她一脸孩子模样,不由得想笑,揉了揉她姣好的额头:“放心,便是你想容忍,太后跟皇上那儿,必定也是没法容忍的。”
她是这样单纯,单纯得容不下任何一点瑕疵跟不完美。
我难以想象,倘若让她知晓了齐凤越跟“我”
的过去,会是怎样一种后果?
自然,也不会有这个如果。
说笑间船只很快就抵了岸,上岸后着人送静宁回颐宁宫,由方合扶着回静德宫。
方走到半路,却是后头一阵杂乱的步子一声快过一声赶了来。
来的是一名眼生内监,跑近了噗通一声朝我跪下,一额头的冷汗:“回皇后,方才含凉殿那头传来了话,说…”
“什么?”
“说…娘娘宫里头的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总是相对比较容易幸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