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嗔怪瞪她一眼:“你平日不是浑说的人,今日怎的也失了分寸?不知轻重的话再不许说了,让人听了去,只会说本宫无容人之量,知道吗?”
净雯不情不愿地称一声是,印寿海立马赔笑:“娘娘贤惠,阖宫无人不晓。”
我只付之一笑,从净雯手中接过来茶盏,净雯又捧了茶盏给印寿海,印寿海起身小心接过去。
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几片茶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宸妃这些年,倒真是隆宠不断。”
印寿海这样的人精,如何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笑笑,道:“宸妃…确实有些福气。”
净雯执一柄寸把长的绢扇轻轻为我打扇,语气感慨:“奴婢还记得,宫人们传唱的那半厥诗句,正是当年皇上初遇宸妃的写照。仿佛是…一曲蝶恋花,轻舟佳人归。”
说完拿眼去看印寿海,印寿海讪讪笑。
我心中越发了然,从果盆里拿了个枇杷来剥,笑着望一眼印寿海,道:“其实用枇杷加了银耳熬煮,清热止咳再好不过,如此也省了用药。”
印寿海眼角的皱褶笑成饱满的弧度:“到底娘娘最体贴皇上。”
我淡淡笑,又道:“方才净雯说的那句轻舟佳人归,本宫听着有些意思,莫不是还真有段前缘么?”
印寿海乍然听闻下,眉毛不自觉向上高高一扬,复又乖顺下去,垂眸笑:“其实皇上积年之时,代先帝去过一回南地,也正是因着此间一番因缘际会,才有了她…如今这等好福气。”
他说得含蓄,我当下却想起来了。
仿佛那晚在西窗下赏月时,夏沐烜就提到过他曾在弱冠那年去过一回南地,原来有这么个前情在里头。
心中有些微的了然,如此更要度量冯若兰在夏沐烜心中的分量了。
一同吃了会茶,又闲闲说了几句,印寿海躬身打了个千去了,我特意让净雯送他出去。
净雯回来后,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他让娘娘小心着,说是有天大的恩情,轻易不好辜负。”
我将“天大的恩情”
反复咀嚼数遍,心中猛一警醒。
似乎夏沐烜自己也说过,没有冯若兰便没有他今日,可见当年在南地,确实是生了些事的,而这天大的恩情,又是怎样一份恩情呢?
手一紧握住净雯的手臂,净雯了然地拍一拍我的手背,道:“奴婢这就让方合去查。”
“让他千万小心,不能让人瞧出一点蛛丝马迹。”
净雯郑重地点一点头。去了。
再回来时,净雯身后竟然还跟着锦秋。
想起当日的事,心头微一刺痛,然而面上依旧装得平静。
锦秋近前来朝我福了福,许是见我面色不好看,精神亦差,眼眶当即一红,切切道:“太后这几日病得重,方才醒过来片刻,还记挂着娘娘,特特命奴婢来瞧娘娘。”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脊梁骨上跟被蛇信子舔了般,激灵灵一颤,差点一个不稳没能托住手中茶盏。
净雯一个箭步过来稳住我手臂,轻轻道:“娘娘身子还未痊愈,当心着。”
锦秋不疑有他,越发感伤起来,近前一步来:“娘娘面色这样差,合该好好歇息的。”
我极力稳一稳心绪,淡淡笑:“其实已经好多了。”
锦秋目中有悯意一闪而逝,复又振奋精神道:“太后听闻娘娘失子,当即就病倒了。可到底那一宫自己也出了事。且当日娘娘因何缘故滚落的台阶,如今已查无可查。即便太后事后想责问,也不好不顾念皇上。娘娘明白的。”
“是,我都明白。”
我点头,旋即又问:“太后病得严重么?可传太医去瞧了?”
“娘娘放心,陆大人已经来了颐宁宫日夜侍疾。”
我仿佛松了一大口气,扶着净雯的手臂起来:“太后这么一病不起,本宫说什么都要去瞧瞧才安心。”
锦秋赶忙伸手拦我,不住口劝:“娘娘使不得。如今最是要好好保重自身的时候,如何能再出去见风呢?万万使不得!”
“然而太后——”
“太后有陆大人看顾,必然出不了岔子,娘娘宽心就是。”
一壁说一壁看净雯,净雯亦劝:“娘娘还是听了锦秋的劝罢,陆大人的医术是极好的,前次也是他去颐宁宫侍的疾,且他看顾太后多年,总有些心得。”
如此我也就不再坚持了,锦秋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太后的意思是,娘娘且先静心养着。所有的冤屈,太后早晚得替您讨回来。”
“好。”
我情切切拍拍她的手,脸上虽在笑,一颗心却如同浸在寒冬冰水之中,透心寒凉。
太后,我曾一度以为可以仰仗并全心全意信任的亲人,当真疼惜我么?
从前还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如今看来,已再明了不过了。
净雯送了人出去后回来,见了我的神情,当下也不烦我,就为我理了理衣摆,轻声道:“娘娘那日踏中的是碎冰,并非不当心。”
我阖目,良久后才道:“我知道,那会儿脚下明显滑了滑,我就已经知道着了她的道。”
“那日下着大雨,冰化得极快。皇上赶来的时候,东西已经融得没影了。奴婢即使想据实禀告,也没有证据。”
我睁目望她一眼,复又闭目,将不自觉涌上心来的那股怒与恨以几个呼吸平复下去,道:“既有太后暗中通融,皇上又不忍责难,朝中还有父兄可依,她今时今日的地位,旁人可轻易撼动得了?且如今我失子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治不了她什么大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