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皇帝之所以迟迟扣本未允,并不是他的意愿,而是要尊从母命。
宸妃如此精明人,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倒也没露出样子,只柔顺顺点了点头,看一眼宝娥,宝娥福一福自去了。
宸妃又看一眼我身后的跟秋昙,我淡笑道:“无事,有话直说罢。”
宸妃切切目注于我,继而垂眸,面上带了无尽感伤道:“姐姐如此费心费神,臣妾自然明白,只是我哥哥那边……”
这话并未说完,只点到为止,然后觑我一眼,目中大有深意,且连称呼都换成了极亲切的叫唤,仿佛是在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心中微微一惊,暗叹这事果然大有内幕,然而也不敢过多接口。
说多错多,她既然与我自小亲厚,必定熟悉沈月清为人,于是平平应付一句:“今日你我姐妹私下说,岂是依我看,娶妻还在娶贤,容貌还是其次,人品是首要的。你是他妹妹,必定要放开眼光来挑才好。”
“怕只怕妹妹挑的,哥哥他未必入得了眼。哥哥当年总赞姐姐贤惠,姐姐必定是明白的。”
这一句多少已能亏得些嫌隙,难怪她要遣宝娥出去。
秋昙跟只垂首站着,似乎全不在听。
我在片刻的沉默后深深叹一口气,道:“其实也称不得贤惠,不然也不会——”
见我面上难掩瑟瑟神色,宸妃忙道:“姐姐积年不过是受小人唆摆。何况姐姐如今已回到重华,可见与皇上福缘深重,岂是寻常小人想作祟便能得逞的?姐姐在外积年,妹妹十分惦念,亦不忘时时在皇上跟前提起姐姐积年的宽和德行。如今姐姐既已回来,妹妹心中真是欢喜。”
说到后来,目中已有感泣泪光,盈盈悬在眼眶内,望之令人感动。
她如此情真意切,我怎能不感动?
于是拍一拍她的手背,切切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快别这样,让人瞧见了不好。”
宸妃这才收了感泣神色。
从虞宸宫出来,打发秋昙去内务府取春衣料子,跟携手回静德宫。
自进了虞宸宫,神色就大有异常。
我觑她一眼,低声问:“怎么了?”
脸上一点失落一点感伤,幽幽道:“奴婢瞧着,皇上待冯氏是真好。”
我料她是在为我不公。
天下女子,除却太后,便是我这个皇后最尊,然而我的静德宫跟虞宸宫相比,竟也堪称蓬荜陋屋了。
可这些于我,是真的不在意。
于是按一按她的手,喃喃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没什么可计较的,她是宠妃么,自然非同寻常些。”
“哼!她以为假模假式哭上几句,咱们就真信她了?她若真心待您,咱们回宫那晚,又如何会称病强招了皇上去?所幸太后素来不喜她在跟前,想来也只有皇上吃她那套。”
我神色淡淡,道:“那也许只是巧合。”
一脸的不敢苟同,四下扫一眼,凑近我耳语一句:“当年的事,奴婢总想不明白是谁漏的嘴?倘若消息真是从她那儿走漏的,可到底那一位是她嫡亲兄长,她可真舍得连累同胞兄弟?”
我凝眸不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沈月清再世也不一定能窥到内机。
然而会有此猜测,必定有她的道理。
“这也是猜测,做不得准。所谓路遥知马力,她是好是坏,是忠是奸,总有揭晓那一刻。”
“是。然而娘娘对她也须小心提防。奴婢冷眼瞧着,冯氏初进宫时并不得宠,不过是个从六品美人。皇上待她,确无多少眷顾。可奴婢总听说她这些年风光无俩,真不知是皇上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她冯氏时来运转,竟然能讨得咱们那位如此欢心,时刻离她不得。何况,她若真有心帮衬咱们,何以这么些年岁,连句问候之语都没有?”
“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好是坏,那都是她的能耐,用不着我们多嘴,且静观其变罢。”
虽然是个有心眼的,可凡事抵不过不过一个“情”
字。
她在沈月清身边积年,又一同在东陵共苦四载,待我忠心,寻常人自然比不上。
不过有好,就势必能生出坏。
眼下静德宫内人多口杂,又各生心思,若一味为我打抱不平,只会更快地暴露自身。
我再紧一紧握着她手臂的手,正色道:“无论如何,先处理了身边的事再说。她眼下得宠,又在妃位,别说是我,恐怕连太后都轻易动不得。”
一路无语,相伴回到静德宫。
彼时秋昙已经将春衣料子领回来了。
王忠感念于我上次的恩情,这回居然亲自来我跟前奉职,见了我喜滋滋一拜,道:“娘娘千岁吉祥。”
我只神色淡淡抬一抬手,道一声“起罢”
,四下一扫,见五六个眼生内监排成一排,手里一应捧着各色衣料,却没看到秋昙。
回头小声跟嘀咕几句,颔一颔首,先扶我在榻上坐下,福一福自去了。
我招了招手,示意王忠近前来,温和道:“不过是几匹缎子,就不劳你亲自送来了。本宫其实已经差身边人去取了,你交予她就是。”
王忠面上有惶恐神色,弯腰讨好我道:“皇后待奴才的恩情,奴才是如何也不敢忘的。想着蜀地新进贡了一批云锦,得让皇后娘娘先挑,余下的会按太后的意思发给各宫。”
他这一行固然是为了讨好我,然而上回听杨妃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王忠是宸妃的人。
于是不动声色笑了笑,道:“你的情义本宫心领了。这样罢,有好的颜色尽太后先挑。杨妃有孕,她那儿要格外上心些。上回的教训你也得了,尽责还在其次,当心别再给你主子惹麻烦,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