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惊吓,到现在的和好收场,杨廷榕回去的路上嘴角含笑。
葛斯熙的心情也很好,“我们五一大队知青的第一个下一代。”
杨廷榕的弟弟秦梅福出世时,她已经懂事,知道帮父母看婴儿。她比划给葛斯熙看,“刚生出来的小孩子只有热水瓶长,小手小脚,打呵欠时嘴张这么大。”
葛斯熙低头笑,忍不住说,“你倒是喜欢小孩子。”
杨廷榕敏感地想起上次他说她的那些话,“嗯,自己家的,当然喜欢。”
哥哥走后,她就是薇薇和梅宝的大姐姐,当然要多照顾他们一点。说完她抬头想看葛斯熙的表情,谁知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对不起,上次有事,让你一个人走回大队。脚伤好了吗?”
杨廷榕扭头看田里,今年油菜的荚又鼓又密,等天热了收油菜籽的时候也到了。
“好了。”
哪有那么娇贵。不过擦伤而已,第一次锄地,一锄头下去不小心伤到脚,不还得下地。夏天水稻田里蚂蝗多,叮得腿上血淋淋,干完活拿火一烤,第二天照样继续做。
“我以为你在生我气,这几天不敢和你说话。”
杨廷榕没气也要生出气来。真是说得好听,最近次次遇到,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和别人话却不少。
“你还生气?”
葛斯熙试探地问。那天早上家里有点突发的事,他没来得及和杨廷榕打招呼,再见面后她一直挂着张冷脸。想想也是,一起来的,回去时却让她一个人走。
杨廷榕摇头,“没有。”
“后来你找到妹妹了?”
“嗯。”
两人默默地走在田埂上,刚才的喜悦已慢慢消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葛斯熙说,“谢谢你们上次救了我,否则我可能会坐穿牢底,新年以来弦又紧了。”
杨廷榕淡淡地说,“我没出什么力。”
她在沈家的那张报纸上看到,为了知青之歌,最近又在抓意识形态的阶级斗争。然而最难控制的就是人的思想,她才想到,心里就浮起那首歌的旋律。歌的作者说得真好,“缓慢的、抒情、思念家乡的”
,她几乎想大哭出声,为了…说不清的种种思绪。
葛斯熙出了会神,又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家人。不过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难说哪种才是正确的,还是尽量尊重本人。我们不能替别人下决定,是吧?”
杨廷榕低头不语,她没有兴趣跟他辩论,如果生命得不到保障,从何起尊重。
看着她的表情,葛斯熙也知道这不是个好话题,叹气道,“我只是想你过得更轻松些。不过,应该会有那一天的。”
杨廷榕轻轻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我现在就很快乐。”
因为要升级做阿姨了。她替蒋国欢高兴,至少眼前的矛盾暂时解决了,将来的将来再说。
清明当天,最终王拥军一个人回去扫了墓。按蒋国欢的意思,他告诉后母,以后弟弟妹妹所需的学费他直接帮他们交到学校去,至于其他的,逢年过节肯定要补贴点,但平时实在不能了,他也快要做父亲,钱实在不够用。
他皱着眉,总算结结巴巴把一席话说完,“钱,到时候国欢会安排的。”
相形之下,王拥军宁可挨几下后母擂过来的拳头,也不愿意和蒋国欢吵架,她已经为孩子在吃苦。
☆、好事坏事一起来
杨廷榕在锅里刷了道油,犹豫着又刷了一道。韭菜要油多才好吃,可现在青黄不接,新菜油还没下来,旧年的已经吃光了,瓶底这些还是葛斯熙拿鱼虾跟人换的。蒋国欢怀孕后闻不了烟火味,王拥军不会做饭,杨廷榕和葛斯熙隔三岔五烧道菜送过去,今天她烧的是韭菜炒螺丝头。
杨廷榕昨天在河边摸了半碗螺丝,费功夫挑了头。韭菜是松叶韭,割时选了最嫩的叶。炒出来碧绿油亮,杨廷榕不是嘴馋的人,但闻到香味还是大大咽了口口水。她留了点汤,准备淘饭吃。麦粞饭格外呛喉咙,有了咸味好下咽些。
蒋国欢拉着杨廷榕一起吃,“我知道你肯定没给自己留菜。”
蒋国欢和王拥军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方桌上的瓶里插了枝桃花,十几平方的小屋子透着喜气。杨廷榕和蒋国欢同住过两年,知道她徒有收拾的心,却没收拾的力,每天下了工只想躺下歇口气,这些活想必全是王拥军做的。杨廷榕忍不住替好友高兴:蒋国欢没选错人,婚后被照顾得很好。
现在的当口,家家户户都是麦粞饭,不过因为蒋国欢怀孕,她娘家送来点大米,和杂粮掺和在一起煮。王拥军把锅里最软和的盛给妻子,其次给杨廷榕,最后往锅底加了勺水,等水沸了舀起来,算他的晚饭。
麦粞是麦子磨的粗粉,吃了不饱;锅底饭颜色焦黑,硬邦邦的。杨廷榕把自己碗里的饭拨出小半碗给蒋国欢,“刚才炒菜时我已经吃了点,你多吃些。”
蒋国欢明白杨廷榕的心意,没再推辞,只是把饭倒了半碗给王拥军,“你干活多,多吃些。”
葛斯熙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推来让去半碗饭。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葛斯熙打开饭盒,用筷拨开粗盐,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的河虾,“昨晚我架了个网,收获不少,换个新吃法。”
香味扑面而来,他们也不客气了。蒋国欢直接用手剥虾壳;杨廷榕还是用筷挟,咬开虾身慢腾腾地吃;葛斯熙和王拥军吃了几只便嫌吃虾烦,停下来看她俩吃。
王拥军用筷头醮了点虾身下的盐,就着鲜味呼噜呼噜把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