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云亭对此异常平静,没有半分挣扎,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李炽的贬斥。
从丞相之位上退了下来,赋闲在家。
嘉禾忆起,年幼时他背着她,站在荒凉山顶之上,从山顶上往下望着山下万家灯火,他说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官。
十一二岁的年纪,嗓音略带稚气,豪言要令这脚下万里山河,永垂不朽。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冷漠理智代替了年少热血,或许心中对父亲的崇拜逐渐磨灭,但当年那份信念尚存心间,如滚滚奔流的江河,从未停息。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脚下这片山河。
骤然遭逢低谷,嘉禾以为沈云亭多少会有些失意。
沈云亭却没有。赋闲在家,一大早他兴致颇好教嘉禾下棋。嘉禾担心地问了他关于被贬之事。
他静了片刻,捞起嘉禾到怀里,教她观棋局。
棋盘之上,黑子居多,已将白子的前路堵死。
“黑子之势迫使白子只能往后退。朝堂之上,李炽之势似这棋盘之上的黑子,我则如同白子,被贬斥乃是形势所逼。”
沈云亭的掌心覆盖在嘉禾手背上,执起她的手,捻起一枚白子,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而后沉声道“以退为进,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嘉禾盯着他落子之处,吃了一惊。白子若是往此处退,明明是在自断后路。可再仔细一看,方才已陷入死局的白子,竟因这看似自断后路的一步而重现生机。
所以被贬斥之事全在他意料之中
沈云亭低头将唇覆在她眼睫上,吻开她的眼睛。
嘉禾睁圆了眼看他。
“别担心。”
眼前人浓睫微垂,薄唇轻动,“我带你看一场颠覆。”
沈云亭赋闲在家没过几日,朝廷的调令便颁了下来。
命其为监军,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北剿匪。
西北悍匪兴风作浪多年,久未平定,残忍凶猛,李炽明知沈云亭乃是文臣不擅带兵作战,却派他前去西北剿匪,显然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
沈云亭却一派风轻云淡,甚至还有闲情替嘉禾画小像。
前些日子嘉禾生辰,他答应嘉禾要送她的小像,差不多快画完了,只差人像嘴上的胭脂未点。
沈云亭坐在书案前,提笔蘸了朱砂,正要点在人像嘴唇上,嘉禾端着小酥饼跑了进来,沈云亭手微微一抖,笔尖上的朱砂滴落,掉在画中人脖颈上,在脖颈上化开一点红印。
“啊”
嘉禾看着自己的小像皱起眉,“糟了”
小像脖颈上多了一枚红印,着实不太好看。红印颜色较深,也不太容易用别的颜色遮盖。
沈云亭看着她愁的脸,回了句“不糟。”
嘉禾憋着嘴“可是画上多了个红印。”
沈云亭将她揽到自己身旁“可以补救。”
“怎么”
怎么补的补字尚未说出口,嘉禾忽觉脖颈上一凉没过多久,上头被他嘬出一枚红印。
嘉禾拿起镜子羞红了脸,却见沈云亭一脸坦然,清逸的脸似晕染了一层雾气,朦胧泛潮。
往日冷厉严正尽失,他笑,嗓音低哑蔫坏“这样便同小像一模一样了。”
夜里他拥着嘉禾而眠,贴在她耳边告诉她,待他从西北回来,日日都为她画小像。
嘉禾勾住他的小指,笑了笑小声命令他“一定要平安。”
“一定。”
他应道。
嘉禾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些红色绣线过来,在他手上编了个平安结,笑道“平安结,很灵的。”
沈云亭盯着手腕上的平安结眸色微变,良久应了声“嗯”
。
离沈云亭去西北还有一日功夫。
启程前留在京城的最后一夜,沈云亭带着嘉禾去山上放天灯。
山路崎岖难走,嘉禾记起去岁她生辰时,沈云亭作为丞相随万民放天灯祈福来年丰登,顺道带她上山放了一次天灯。
那日与今日走得是同样的山路,夜里光线昏暗,那日她上山之时,不小心被石子绊到了脚,沈云亭领着百姓走在前面,全然没有看一拐一拐跟着最后面的她一眼。
回去之后,他才瞥见她左脚肿了,随口问了她一句“怎么回事”
她垂着眼委屈地告诉他,她扭到脚了。他没问她疼不疼,也不问她怎么扭到的,只冷冷地叱了她一句“冒失。”
今日刚到山脚下,沈云亭便将她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背着她上山,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明明是心疼想嘉禾,却嘴硬说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怕嘉禾太马虎,磕着碰着后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