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隐藏很深的人,而且,所隐藏的内容叫人想要一睹究竟。
“方悦意。”
他再次轻声念了一遍,仿佛确认;然后自言自语,“我们还会再见吧。”
剑尖儿刺破了一朵完整的栖息在枝头的花朵。花儿立刻在剑气下碎成了细雪飘零,那模样看起来虚幻无依。韩错面不改色,竖起剑来横过。一双深黑如千年古潭的眸子凝视着乌黑发亮的剑身。在他的注视下,黑色的剑身表面不知怎么的竟然浮现出几点殷红,仿若人血般娇艳。然后慢慢扩大,大片大片的血色弥漫,盖去了剑的原色。
“驾驭人之剑,不祥。”
淡淡一句评价,身后的铸剑师面色微变。
“你的确不是一般铸剑师傅,”
韩错道,“可惜离我需要的境界仍差太远。”
那剑师也非凡人,直接道:“你要的是神器天兵,世人莫能满足。”
韩错笑道:“我只是想要一把和我断掉的佩剑一样档次的剑,这也算苛求?”
剑师道:“对于读书人来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对于剑师来说,神兵利器,一样可遇不可求。”
韩错眉眼淡淡一扫,不屑的轻哼声里,随手将剑尖在空中划个半弧,刺进那铸剑师所抱的剑鞘之中。
第45节:悦意错(2)
“就看在你不是酒囊饭袋的份上,留你残命,滚吧。”
深知自己绝非此人对手,剑师不发只字词组,抱着呕心沥血铸成的宝剑踉跄而去。身后,那人长身大笑,是轻蔑也是嚣狂。
“碎雪啊,碎雪,除了你,难道世间真的再无配得上本王的利剑?”
韩错叹一声,那笑声的末尾竟带了几分凄哀无奈。
韩错拎起酒坛,仰脖反手一倒,烈酒入口,喉头一窒,无形中消去几分惘思。
酒坛碰碎在山石上,竟碰出玲珑清音,韩错一怔,那似乎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乐声,天下间分明没有任何一种乐器,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韩错静心,正待细听,那乐曲却很生硬地中断了。
这一断,叫韩错玩性顿起,心忖道:这个人一定在附近,说什么也要把他揪出来!
韩错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想的,喜欢的,立时就去做,尤其是在这样山明水净,叫人心境开阔的地方。他凭着声音发出的源头估摸了一下,断定是来自身后竹林,当下长身而起,如大鹏轻盈扑入,足尖踩着竹枝腾空而起,一方面不至于惊扰那人,另一方面,竹高,易于眺望,来去亦可轻松自如。
哪知进入竹林,却遍寻不着半个人影,韩错皱了眉头,寻个开阔处停下,想要再听一听那天籁之音的源处以便找寻,那人却偏偏和他作对一般,再也没有声息。
韩错性子上来,就地盘坐,心道,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里耗下去!
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也不管自己根本没有带打持久战的食粮与水源,屏气调息,沉静心神,渐渐地,耳边连落叶也能听见。
转眼月上中天,那竹林里也愈发安静,夜鸟扑翅双翅的声音、风吹过竹叶的声音、远处溪流潺潺的声音……均是自然界所造赐,美妙无双,很难想象还有哪一种乐音可以凌驾其上。
——在今天以前,在几个时辰以前,韩错一定会这样想。
那连乐曲都谈不上的一个简单音符,竟能让他失魂落魄到如斯地步,余音绕梁,也不过如此罢。
范无咎行至山脚,本想在茶铺暂作休整后继续东行,却见一人怀抱着长形包裹,沿着蜿蜒山道下来,那茶铺坐满了人,只有曝晒在毛毡棚子外的桌椅尚有空位,那人毫不嫌弃,兀自坐了,店家询问喝什么,答一声茶水便再无声响。
范无咎对这人起了兴趣,他看来对怀中包裹十分宝贝,那包裹长四尺六寸,宽不过双掌,光是包在外面的绸缎就已名贵耀眼。
范无咎喊来小二,指一指那人道:“棚中阴凉,你去请那位客人过来坐罢。”
小二点点头,去转达了范无咎意思,那人却很有礼貌地先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意思是好意心领,相邀不必。
范无咎笑一笑,大家看他这身穿戴,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个个敬而远之,以至于七八张桌子,张张人满为患,独他这张只坐了一人。
那人始终抱着包裹,送上茶水,以右手端了,一饮而尽,拭拭嘴角,掏出铜钱放于桌面,起身离开——由始至终,包裹未曾离开怀中半分。
范无咎搁下些碎银子,让小二迅速包了些现成的吃食带在身上,循着那人路线跟去。
跟出三里,这人停步,转身道:“在下身上并无珍贵物什,兄台何苦紧追不放?”
范无咎笑笑道:“只是忆起传说中的一位名人,想要确认一下。”
那人一怔,大概看出他并无恶意,脸色稍缓道:“取笑了,傅某哪里算得上什么名人。”
范无咎惊喜道:“如此说来,您真是傅冷石傅前辈?”
傅冷石一生铸剑,以苛刻闻名,即使瞧不上眼的二等品,亦有无数人争抢购置。只是此人洁身自好,从不愿意出手任何一把不满意的剑。
傅冷石仍有三分警惕,淡淡道:“阁下是?”
范无咎礼揖道:“在下范无咎。”
傅冷石眼前一亮,紧绷绷的一张脸上终于露出笑颜,恭敬道:“原来是盛主,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海涵。”
范无咎客气了几句,道:“先生怀中莫非是近作,不知范某有没有这个荣幸睹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