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动作很慢,但手腕不受控制地酸。大约是软了一下,眼看着要倒自己一身,商明宝眼疾手快而自然地扶了一下:“我来。”
她稳稳地接管,神色自若,先自己抿了一口确定温度,接着将瓷勺递到向斐然嘴边。他暂时吃不了太多东西,几口后便觉饱了,商明宝又将护士交代的药从锡板里挖出来,一手端水一手掌心平摊着:“这个你自己来。”
向斐然遂接过玻璃水杯,将那些五花八门的药送进嘴里。
“好厉害。”
商明宝简直像夸小学生。
向斐然笑了笑,抬起手,拇指指腹在她脸上缓慢地摩挲着。
回病房至今,他只字未说,因为没有气力,想多留点精力维持清醒,好多看她几眼。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病床被摇平后,眼皮沉得撑不住,在商明宝掌心的温度里陷入睡眠。
过了好久,商明宝才将盖在他双眼上的手拿开,转为抚着他的脸庞,俯下身与他安静而久地贴着,将唇在他唇瓣上轻柔地碰了碰。
输液很冷,将他的手收进被子里时,看到手臂上青紫的一个肿块。
掩门出去,与等候在走廊的随宁四目相对,俄而彼此的眼圈都红了,商明宝再难忍受,蹲下身闷声压抑着哭。
方随宁将她揽到了怀里,哽咽地安慰:“最坏的都过去了,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向上向好的,我就当你是喜极而泣了。”
他们在医院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将过去半年生的事一一聊尽。
“你知道他从床上滚下时有多惊悚吗?”
随宁又哭又笑,“那个动静跟闹鬼一样,我都服了,我问他,他说意识里一直在走,哪里知道身体跟不上。”
“他手上的伤,就是昨天弄的吗?”
“嗯,吊水的针头。”
“那很痛。”
“跟他刚被救起来的痛比起来——”
方随宁蓦地住口了。
商明宝托在掌心里的脸望向玻璃窗外,眼睛瞪得很大而未敢眨,只等那阵酸楚过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奇迹,蓝比尼是尼泊尔最重要的佛教圣地,那个在河边救了他的僧人至今还在为他续灯祈福,我昨天晚上联系到了他,他英语不好,一直在说buddhabuddha,听上去也很激动。”
方随宁握着咖啡纸杯,“瞒着你的决定虽然是舅舅的建议,但是我做的,对不起。我想淅淅沥沥的雨天最磨人,倘若斐然哥哥真的长睡不醒,你能没有负担地开展新生活,就是这故事里唯一的幸存者。”
商明宝双手贴上眼睛,长长的叹息绵延不尽的抖:“随宁,你太狠心。”
“我知道。”
“你对你自己也狠心,这些担子和负压会压垮你,你跟你舅舅、妈妈都不同,你是唯一知情的同龄人,难道真长睡不醒,这担子就永远被你一个人背一辈子么?难道你的阴雨天就会停么?”
暖融融的阳光晒着,方随宁的身体却打了一个冷颤。
她嘴角瘪得厉害,一股走穿隧道被人接抱住的脆弱击穿了她,她筋疲力竭,又觉温暖,恨不得抱住商明宝痛哭。
缓过了心神,商明宝将向斐然生还并苏醒的消息通知给了所有的家人和身边人。电话纷至沓来,一个两个都征询她意见,能不能来医院探视。
商明宝全部谢绝了:“他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好好地养神。”
温有宜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坐下又站起:“好好好,也对也对,那妈咪可以做点什么?”
商明宝哭笑不得:“什么也不用做,等斐然哥哥康复了,我带他回来见你们,爸爸那边……”
“爸爸没有意见。”
温有宜斩钉截铁,直接掐断了商檠业开口的机会。
商檠业:“……”
挂了电话,温有宜瞪着他:“你想说什么?”
商檠业环着双臂拧着眉心:“我说,”
他往上戳起一根手指,“要怪也怪上面这个,怎么弄得我是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