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满蜂蜜的面团滋滋作响,在火炉的炙烤下镀上了一层橘红焦香的外壳。
聚在炉火前的孩童们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敬重而又亲切地凝视着手捧绘本的老人,心思却早已扑在了那些喷香可口的面包上。
【“尊贵的矮人之王啊,我需要铸造一柄最为锋利的剑,只有它才能切开邪龙的鳞片,助我救出被掳走的公主。”
勇者恳求道。
“当然没问题,我的勇者。不过在那之前,为什么不来上一点热腾腾的面包呢?”
矮胖敦实的矮人笑呵呵地捋了捋自己华美的长须,“刚刚出炉的蜂蜜面包可是最可口的。”
】
老人悄无声息地改动了故事走向,布满老茧与疤痕的手掌轻轻合上了绘本。被遗忘在炭火中的烧火棍早已被烧至红热,他却毫不在意地将其拾起,翻弄着火炉中只剩半截的零星炭火。一枚又一枚油光璀璨的金色果实在垂涎孩童的注视下被从烤架上摘下,顽皮地在银餐盘内打滚撒泼。
一阵繁忙后,老人有些疲惫地坐在炉火前,享受着寒冷僵的身躯逐渐在火焰的烘烤下舒筋活络的舒适感。在叮嘱孩子们上床前完成洗漱后,老人今天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垂暮之年的他就像被送上烤炉的老面团,火焰滋长燃烧带来的光与热已是驱使他这幅残破身躯继续行动的唯一动力——只是无论再怎么烘烤,他都不会像面包那样焕香甜怡人的第二春。
银制餐盘上孤零零地躺着五枚面包,微弱的烛光为其抹上厚实的糖霜。
上了年纪之后,老人便没什么胃口品尝这些过于甜腻的食物了,不过一般而言他并不会为这类问题感到困扰——因为那些贪吃的小家伙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块试图从眼皮下溜走的食物。然而这些面包的成色和香味没有任何问题,孤儿院的资金也没有充裕到为孩子们提供过量的正餐,那么面包会有所剩余的理由便呼之欲出了。
蜡黄干瘪的手指颤巍巍地端起餐盘,老旧的橡木大门与此同时被轻轻叩响。
迟疑片刻后,老人还是将盘中的面包一股脑倒进了垃圾袋中。似乎是在对老人无意义的浪费行为提出抗议,原本轻柔的敲门声瞬间变为了粗暴的猛砸声。
“。。。。。。现在是当地的就寝时间,你这样砸门会影响到别人休息的。”
“那能怎么办?万一这里的居民没听到我们敲门,我们难不成还要在这枯等一夜?我们可没闲工夫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在老人拉开大门时,一名酒红头的少女正在与一名腰胯大刀的中年男人拌嘴。当老人看到这个小团体仅有四人组成时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不过旋即他便注意到另一名男孩正藏在一位肥胖佣兵的大腿后,怯生生、却又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老人感到释怀的同时一股无奈而又沉闷的心情油然而生。
“几位是想要找地方借宿吗?这里的空房间还挺多的,虽然有些简陋,但是至少能遮风挡雨,老身平时也有认真打扫维护。”
老人过分积极的态度让黛尔娜略感惊异,虽然他们确实急需过夜的场所,她却不曾料想会进展得如此顺利:“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只要不会给您添麻烦——”
“没关系,这附近原本有一处村落,后来因为光照减弱、农作物停产而荒废了,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留下来照顾这些无力更生的孤儿了。偶尔会有人来接济一些物质,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生人造访,能有些客人造访还能热闹一些,孩子们也会更高兴吧。”
老人和善地笑着,“只是经过走廊时千万留神,那里的地板不大结实,尽量别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孩子们。”
“你刚刚说村落因为光照减弱而荒废是怎么回事?”
艾托亚对老人的说辞感到了一丝疑惑,“科斯塔的教士们不是会定期举行加护仪式,确保太阳的正常运作吗?按理来说,即便是百夜峰脚下的区域也只会在加护仪式完成前几年无法获得正常光照吧。”
“那个仪式并没有你认知中的那样简单。维系光明的代价是巨大的,然而正所谓碎镜难重圆,即便我们竭尽全力加以弥补,我们的过错以及我们的命运依旧被镌刻在我们灵魂的最深处。”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向艾托亚,那道视线中有着苦涩、有着怜悯、而更多的却是不加遮掩的愧疚。
数十分钟后,老人佝偻着背踏过湿漉漉的草丛。窗台前的草堆早已被他踩出一片平整的草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人已经是偷窥童房的“惯犯”
了。
孩童们安详的睡脸倒映在明净的玻璃上,对老人而言这是比最为璀璨夺目的宝玉更为贵重的珍宝。房屋里侧的几名孩童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从那不自然的翻身频率来看,他们八成是在桌板下藏了些果脯糖块,正在装睡试图骗过自己,并在那之后独吞那些不知从哪得来的战利品。
若是平时,老人或许会坏心眼地偷走他们私藏的甜食,并在第二天委婉地训诫他们的私藏行为——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科斯塔的教义第一章便有提及,面对陌生的老者时应该表现出应有的敬意,你身为贤者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呢?”
老人微笑着看向转角环抱双臂、静静等待的少年。
“同样在第一章的教义上也有提及,神职人员内部需要向上级持有最高程度的礼节。哪怕是前任贤者,在辞退职务后也只是一般的神职人员,对现任贤者知情不报可远远不符合教义的要求——所以这件事上就当是我们扯平了吧。”
艾托亚苦笑着摊了摊手。
“所以科斯塔贤者莅临寒舍有何见教,是要为老身叛逃一事追究罪责吗?”
“如果真是那样,被我带在身边的就应该是科斯塔的精锐骑士,而不是几个纳莱耶的雇佣兵了。我只是为了完成加护仪式恰巧行经此处,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更何况你离开教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那些孩子的监护人,而不是科斯塔教的传教士,即便是科斯塔的贤者,也无权问责一位纳莱耶的孤儿院长,对吧?”
艾托亚冲着孩童睡房的方向努了努嘴,“不过,我有些在意之前你提及的‘光照减弱’的情况——按照教会的计算,执行加护仪式的周期应当正好可以满足太阳的正常运作才对,某非是教会的计算有什么谬误?”
“并非如此,在大晦日执行加护仪式确实能最高效益地利用日光的馈赠。然而每一次完成仪式,复苏的日光都会较上一次减弱。”
老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盏油灯,与之一同取出的还有一本毛了边的牛皮书。
泛着焦黄色的扉页上密密麻麻地涂满了一连串的人名,即便是对教会历史不怎么上心的艾托亚也从中辨识出了几名小有名气的贤者姓名。这些字迹的书写风格各异,靠近上端的签名更是涂抹风化严重,几乎无法辨别,如果这是历代贤者留下的签名,那么序列最下端的“桑奇·科斯塔·斯芬德”
无疑便是老人的姓名。
“根据每一任贤者的记录对比,每次完成加护仪式后日照线便会向西方移动将近一百米,并且随着加护次数的增加,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虽然前几任贤者没有留下文字记录,不过根据第五任贤者的笔记,当时纳莱耶的交界地仍然属于终日无夜的永昼地带。如果弄清日照减弱的原因,加护仪式迟早会失去效力,整片大6都会陷入永无尽头的黑夜之中——当然,以我们的寿命,大概是没有机会见证到这样可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