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吹响口哨示意飞龙落地,这般来去如风、毫无眷恋的作风倒是与桑奇印象中那位难以琢磨的铁面将军形象高度重合。作为此地的东道主,桑奇出言挽留道:“既然恶龙伏诛,您也不必如此急着离开吧。趁这个机会探望一下孩子们如何?如果没有您的资助,这家孤儿院也没办法在永夜地区继续经营,即便您不打算以此邀功,见证一下自己奋斗的成果也是颇能鼓舞人心的。”
“没有这个必要。相较于物资上的支援,更为重要的是心灵上的呵护与关怀,而我恰好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艾斯特飞身跨上龙背,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百夜峰顶端沉寂晦暗的日轮,“另一方面,近些年索尔隆与纳莱耶边境战事连连,明面上我还是敌国的将帅,与那些孩子见面恐怕会造成不良影响。即便资金的来源有些可疑,由你来向孩子们提供物资最为合适,且不提加深院长与孩子们的关系能够为孤儿院的运营提供最大收益,崇拜院长可比崇拜一名刀尖喋血的战犯合适多了。”
桑奇欲言又止,与其说艾斯特是缺乏人情味,反倒更像是欠缺了某种情感。不过以他的立场,也没有指摘艾斯特的资格,老人重新点燃油灯,目送着飞龙扑打双翼,巍峨雄伟的身躯逐渐隐没在夜空之中。
时间回溯至片刻之前,百夜峰顶的神殿之中,少年少女经过数个回合的交手,分别退回水池的两侧,一边观察着对方的步伐举止一边伺机起下一轮攻势。不同于上次交手时所使的以劈砍为主、灵动闪转宛若挥舞藤鞭一般的剑招,黛尔娜这一次的剑招以点刺撩拨为主,配合突进后撤的步伐一击即离,固然难以一次性造成重创,却也更加难以把握其攻守之间的空档予以反击。
比起纳莱耶风格以攻为守、行云流水的剑招,这些招式反倒更像是风度翩翩的宫廷舞乐。很难判断这两种战术孰优孰劣,不过对于以拳应战的艾托亚而言,无疑是骚扰突袭的剑招更为难以应对——每当他试图拉近距离,黛尔娜并敏锐地向后撤离;而当他难以招架长剑的锋芒,不得不后退暂缓压力时黛尔娜又会趁机夺取那处来之不易的移动空间。几番拉扯后,艾托亚始终无法将二人的间距拉进至一臂能及的距离,反倒是他在剑幕的压制下退无可退、尽显颓势。
黛尔娜向前踏出一步,向艾托亚的肩部接连刺出三剑,为了避免留下难以治愈的创伤她并没有使足十分气力,却也足以令中剑之人暂时失去战力。就在利剑即将刺穿皮肉的刹那,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而酸腻,就连空间似乎也声了偏折扭曲,紧接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石砾凭空出现,弹开了即将命中的剑刃。
艾托亚有些错愕地看向滚落脚边的碎石,他确实有考虑过用神迹协助战斗,不过他并不精于此道,勉强改变习惯只会适得其反;而在石块成型之前,他也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了“如果此刻凑巧有一块松动的碎石能够为我阻挡剑刃,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的念头,甚至没有完成神迹的祷告词,石块便已经出现在了预定的位置。
自从喝下水池中的稠密液体,艾托亚便有一种神游天外的虚灵感——躯干的动作都有着轻微的延滞,与之相对,自身的意识仿佛扩散进了四周的空间之中,只需自己心念一动,便能影响空气的流动以及周遭存在的一切实体。
虽然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是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力量便没有将其弃之不用的道理——艾托亚将注意力集中于神殿的墙角,在短短数秒之内,两枚尖锐的石笋从石墙中拔地而起,像是投掷的长矛般激射而出,分别刺向黛尔娜的腰腹与眉间。次使用这份力量的艾托亚显然缺乏掌控力,生成的石笋不仅锋利无比,投射的力道更是极其迅猛,幸亏黛尔娜眼疾手快地侧身飞扑、避免了被直接洞穿胸膛的惨剧,石笋的尖端依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划出了一道殷红的血丝。
这般兔起鹘落的变故没有留给艾托亚思索的余暇,出于避险本能他立即将那两枚伤人凶器碾作碎屑——这却也使他失去了所有正面防卫的壁垒。崩塌飞散的岩块碎屑之中,一道赤红色的闪电迅捷地避开落下的碎石并窜向前方,艾托亚甚至还没弄清究竟生了什么,腹部便遭受了一记猛烈的肩撞,在他的脊背重重撞上石墙的同时,一柄长剑刺入了他左耳数公分外的石墙中。
透过剑身的倒影,他与那双清澈的双眸近距离对视。
眼眸中闪动着困惑的光芒,显然少女依旧对是否应该对曾对自己手下留情之人痛下杀手而犹豫不决。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艾托亚也抱有相同的疑惑——因为自负与膨胀的求胜心,他曾在战斗中险些失手杀害黛尔娜,如果少女不顾情面地趁虚而入,那么还勉强算得上扯平了先前自己的鲁莽举动,可以心安理得地予以还击;而黛尔娜率先停手,他便也没有道理率先向少女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晦暗的阴翳逐渐扩散至整片日轮,如果二人继续僵持下去,即便艾托亚能从这场内斗中取胜,也无法赶上加护仪式的期限。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说服少女重新拉开战斗的帷幕时,山腰附近出的龙鸣哀嚎使二人分散了注意力。
“那是——刚刚追逐我们的那只黑龙吗?”
黛尔娜纳剑回身,不知为何流露出了遗憾而留恋、甚至有些哀伤的神色。
“大抵如此吧,即便是血缘最为相近的飞龙,也无法出如此嘶哑低沉的吼声。”
艾托亚撑着围墙,与黛尔娜并肩而立,此刻少女背对自己,披着轻甲的脊背毫不设防地暴露在外,只需轻轻挥出一拳便能轻松拿下这场争斗的胜利——不过倘若他真的这么做,那可就真的称得上禽兽不如了。
黛尔娜背向灯烛,黑夜的薄纱蒙住了她的五官,即便是与她近在咫尺的艾托亚也看不清少女面部的神情。然而少女的身躯却微微颤,似是恐惧,又似是悲伤,似是缅怀,又似是哀悼。
艾托亚轻轻扶住黛尔娜的肩膀,感受着躯壳的颤抖渐渐平息,与此同时心跳厚重的闷响沿着他的指尖一路上行,直至与另一股心率重合。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安抚少女躁动的情绪时,一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味却唐突地灌满了鼻腔。艾托亚很是疑惑地四处打量,空空荡荡的神殿除了五人以及那一池凝液,便再没有其他可疑的物件,然而那刺鼻的气息却如此强烈,绝不像是幻觉臆想的产物。
“快退开!在顶梁上!”
弗西格尖锐的咆哮声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众人来得及做出反应前,火药点燃的爆音便充斥在整座神殿之中,在百夜峰顶端屹立了千百年的神殿在硝烟与石屑的包裹下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