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幅场景,总是来回重复在赵瑾的梦中,是楚宁的模样,是楚宁戴着玉簪消失在他的怀中。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什么也没了,只有他赤着脚踩在雪地上四下望着。
四周空空荡荡,他对着空寂的寒冷念叨着楚宁。
楚宁,楚宁……
从梦中惊醒后,他伸手将身侧的人搂紧,单薄的衣襟隔挡不住体温,只是一个劲希望能这样抱住,不然那样的梦太冷了。
喉咙如鲠,控制不住的低喃连带着泪涌泄了出来。
枕巾湿透了一片。
常青的话在耳畔来回萦绕,那日楚宁昏迷之后,赵瑾转身去按照张太医的要求割血喂药,祛毒需阳血,一日三饮,虽然其中玄说较多,但赵瑾为了确保万一,还是以自己手腕上的血做药引。
彼时常青来看他,从袖口中取出来了一枚玉簪放在桌子上,赵瑾在看到簪子的模样时,瞳孔倏然放大,他难以相信这枚簪子居然还会出现。
常青向他一一阐述了来龙去脉,他道:“这是我唯一能为圣上所做的了,楚公主想来现在若是知道我骗了她,臣羞愧难当。”
他并不是所谓的好人,也从未有想到答应一人便一定要言而有信,世间多情万种,若都是禁锢于框框条条之中,便是徒增了许多烦扰。
仅用他一人所经历之事,当年若是万桑并不拘于家国仇恨,也许他们二人也不至于此。
但说到底,只是不忍再看圣上失魂落魄了。
常青伴有君上十余载,帝皇孤寂一人生有大半辈子,若是余生也孤寡一人,何其可悲可叹。
赵瑾想要将玉簪给毁掉,这样楚宁就只能留在她的身边,哪里也离开不了。
但见常青又道:“楚姑娘五年前离开圣上,是有原因的,圣上可愿一听?”
楚宁将她过去的事情告诉了常青,他如今也打算将事情告诉赵瑾。
“她那时中了箭矢,在心口,当时圣上抱着她,此时可还记得?”
赵瑾顿住,手中攥紧簪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楚宁躺在他的怀中,奄奄一息,也正是因为那样,他才以为那都是她故作姿态给自己看,为的只是利用妖术离开自己的身边。
常青又道:“圣上可知道,寻常人中了心口一箭,即便是当即治疗恐怕也回天乏力,更何况,楚公主当时危在旦夕,即便是破开重围救回去,恐怕也……”
赵瑾不耐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朕什么?”
因为这几日取血过多的缘故,赵瑾面色惨白,讲话也不甚威力,常青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圣上,楚公主唯有通过玉簪,才能回到她自己的国家,而那里,有人能救活她。”
赵瑾听后并不惊诧,他只冷冷道:“西北部突厥匈奴,朕都御驾亲征过,南蛮夜郎吴越之地,朕也知晓,大黎汉中盛行千百年传统,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朕不知道的?”
说罢,他微微喘了口气,目光
茫然:“朕……朕若是错了,以后改便是,她为何要一意孤行离开,忍心弃朕而去。”
常青道:“圣上,你应该比臣更清楚,楚公主并非是楚国的人……”
赵瑾并不言语,但他落寞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是的,他很早就发现了楚宁与旁人的不同,楚宁肤异白于汉中女子,楚宁发色也不似汉中女子硬黑,反倒偏淡棕的柔软,像是池中生莲,可远观不可亵玩,她注定与他不同。
从她在赵国说的那些捭阖之术,其前瞻性远超今人所想,他早就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去分的清他们之间的隔阂,这样只会觉得,他离楚宁越来越远。
“圣上,楚宁那日去看望你的时候,曾与臣说过一句话。”
常青道,“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往,浮华一梦间,千年隔两茫。”
赵瑾往后,便是听不得常青说的什么话了,他只是沿着九曲回廊一路朝西亭,沿着玉暖春阁,朝着楚宁所睡眠的地方,一路上夏风缠绵,却并不焦躁,倒是平白无故的冷,冷的他四肢皆寒,无处可躲。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往……
浮华一梦间……
千年隔两茫……
圣上这般聪慧过人,如今也走过了近三十年的历程,他又如何听不懂这其中的深意呢。
天子是神,古往今来,这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属于圣上的。
赵瑾竟然第一次才发现,原来真的有欲得却不能得的人。
他日日以血为药引,
这些日子浑噩相看,终究是看出点了明堂。
楚宁是他此生都再也无法触碰到的人。
睡梦中的楚宁自然是不知道圣上这几日是如何过的,她醒来后,已经是喝药后的第三天了,羌族蛊毒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嗜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也许有一天再倒下,恐怕再也醒不来了。
意外的,赵瑾守在她身边,既没有提旁的事,也没有强制她留下来,只是那张愈发枯槁憔悴的脸上,腮帮长了些青冉胡茬,他两眼失色的盯着楚宁,半晌出声道:“朕想带你看看荷花,云水阁,朕之前命人种了许多。”
楚宁没有回答,忍不住伸手抚上他下巴上的胡子,鲜少见到这样苍白的赵瑾,一夜之间,似乎两鬓斑白。
楚宁未提及离开的事情,赵瑾自然也未提,这几日倒是没什么争执冲突,各自安静的,于是挑了个风景气候好的下午,二人就来了荷花池边。
宫女恭恭敬敬的站着,手中各自执着东西,有的有蒲扇,还有捧着果盘,建在池水中央的亭子不过能放置一个桌子大小,赵瑾挽着楚宁的手,挥开身后跟着的婢女。
荷塘里还有鲤鱼,红色艳丽,在碧波下窜来窜去,楚宁这几日心情闷闷的,看到鱼的时候,总算是露出来点生动的神色,赵瑾见她心情好,神色也微微一动。
晚风带碧波,风中幽然一阵凉意,解了暑气。
“朕曾经记得,桑柳年逼朕吐露父皇
母后的死情,那时候朕所言,宁儿应该是听进了罢。”
赵瑾微微蹙眉,嘴角凄然一笑,他侧头看着楚宁,后者面色如春波微动,却渐渐复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