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钟翊两个人都没吃晚饭,林自己原本就三餐不定,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他认为钟翊多少应该吃一点。
殡仪馆每夜都会有通宵守灵的家属,厨房二十四小时开着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今夜没过正月,在偏远小城日历还算在“年”
的范围里,厨房甚至准备了汤圆。
服务生把两碗热腾腾的花生汤圆端进来的时候,钟翊正在帮工作人员点白蜡。
他花的钱多,灵堂规格自然高,上百根能燃通宵的白蜡被一个个安置在玻璃罩里,光人工点火就要点许久。
林原本也想上去帮忙,但钟翊直接塞了一个点好罩住的玻璃烛台给他,嘱咐他:“拿着暖手。”
灵堂里冬日为了保存遗体省电,一般不会开空调,林刚下车待了一会儿手就凉了。钟翊拿玻璃烛台给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立刻自觉地帮他捂了一会儿,像是八年前的肌肉记忆依旧存在于反射神经里似的。
偏厅里有个小桌子,桌子旁散落着几把老旧的蓝色塑料凳,钟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汤圆放到桌子上,又不知道去哪儿寻摸到一包抽纸,照例帮林擦好了凳子和桌面才让他坐下。
汤圆是市冻的,口味一般,林原本也不怎么爱吃花生,吃了两个就觉得腻人,拿调羹喝了几口热汤后便放下了。
厨房盛汤圆用的是最常见的白底蓝花粗瓷大碗,一碗放了十个,钟翊吃完了自己的,看了眼林碗里剩的,正准备拉过去帮他吃掉,却被林拦住了。
“太晚了,糯米不好消化,别吃了。”
钟翊抬起眼睫看了林一眼,沉默着点点头。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性子,和林最好的那一年才稍微活泼些,看起来有少年样。如今在国外待了8年,确实长大了太多,从前的内向沉默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内敛沉稳,更加符合他应该不苟言笑的精英气质。
林原本也被他骗了,现在却忽然有些清醒。
小狗就是小狗,哪有流浪之后又变成狼的。
钟翊不清楚林在想什么,他把两个碗叠放在一旁等人来手,擦干净桌面站起身,对林说:“现在回青河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我让人带你去市区找一家酒店。”
棺椁还没送进灵堂,钟翊此刻是决计走不开的,虽然让林深夜一个人离开殡仪馆是下下策,但他目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一个人守灵?”
林坐在凳子上没起身,只抬起脸轻蹙着眉看他,“你知道你有多久没休息了吗?”
钟翊准备去拉林起身的手指在空气中蜷了蜷,“刚才不是在车上休息了几个小时?够了。”
然后自顾自地又开始说:“这里离市区不远,应该半个小时就能到酒店。”
林依旧没动。
说真的,他不愿意待着阴暗空旷的殡仪馆灵堂里,但又更不想现在一个人离开,把钟翊一个人扔在这儿。
钟翊看林一脸抗拒,只好俯下身,蹲在他脚边。他们高低姿态顷刻间转变,于是林只能又低下头和钟翊对峙。
“你不是怕?而且这里不能开空调,很冷。市里的酒店有暖气,你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坐飞机或者高铁都能回申州。”
林连僻静点的夜路都不敢一个人走,看完鬼片能睁眼到天亮,大学的时候学院里有知名的教授过世,他硬着头皮被外公外婆骂也没去灵堂献一束花,一桩一件钟翊再清楚不过了。可他倔脾气上来的时候,钟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跪灵的蒲团下垫着厚地毯,钟翊把地毯挪了个位置,放到靠墙的角落里,又把蒲团叠起来,再回到车里取了这两天被物尽其用的靠枕和毛毯,只想让林尽量坐得舒服点。
被送进来的玻璃灵柩里除了遗体还堆满了白色的鲜花,冬日里白菊正是季节,开得热烈又大团,把干瘪枯瘦的小老头儿藏在中间,竟然还显出一丝阿爷活着时从未有过的圣洁意味。
钟翊给林铺好的位子正好看不见灵柩里的人,他自己就剩了一个陈旧单薄的蒲团放在灵柩尾处。工作人员推好灵柩后便走了,替他们关上了大门。
钟翊走过去跪下,磕头上了三炷香,穿着黑色棉服的背脊挺拔如松。
灵堂大门紧闭,山雨砸在玻璃窗上敲出凄苦冰冷的鼓点,让本就阴沉的气氛更加寒冷。林累极了却睡不着,看着钟翊一动不动在蒲团上跪了两个多小时的背影呆。
时间过了午夜,林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钟翊,过来。”
钟翊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转头的同时慢慢起身,他跪得太久又穿得单薄,膝盖有些僵硬。长腿迈出的步伐没有往日稳健,逆着烛光朝林走过来。
他又在林面前蹲下,这次林坐在地毯的蒲团上,所以两个人正好平视。钟翊开口,声音暗哑:“怎么了?”
林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又拍拍屁股旁边的地毯,“过来给我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