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他要去见奶奶,经过昨晚宴席上那一次,游跃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老人家。
如果老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假的,那么她对李梦真所谓的疼爱备至就不再纯粹。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假的
他究竟还需不需要继续演下去呢?
到李清平家,今天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吴商记在家,佣人陪护左右。游跃跟着李云济进了房间,吴商记正在看书,见他们来了,让佣人先离开房间。
“云济也出去等。”
吴商记柔声道,朝游跃伸手:“我想单独与小真说会儿话。”
游跃看一眼李云济,李云济对他说:“下午就要走了,和奶奶多聊会儿,我在外面等你。”
游跃心有压力,面上还得端起笑,过去坐在吴商记身边:“奶奶,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还弄得这么神秘?”
李云济离开了,房间只剩一老一小两人。吴商记今天穿一身浅色丝绸长褂,银发梳到耳后,比起昨晚的宴席上那被众人簇拥而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的老人看上去端庄而温柔,又与游跃恢复了亲近。
吴商记望着游跃在她身边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无奈的一句:“小真一定是和我生气了。”
游跃本想说“没有”
。但话到嘴边,他抵住了。实际上他不应该这样说,而且他也不想这么说。
游跃说:“奶奶,你一句商量都不与我说。”
吴商记专注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那笑温和,还有一丝欣慰。“小真,奶奶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老人已是九十高龄,感官都在退化,戴上眼镜也仍不能看得太清,要一直捉着身边人的手才会有更真实的感知。她握着游跃的手:“以前总是担心你太依赖哥哥,怕你只知道跟着哥哥跑,没有自己的主见。有时候不想你长大,想你永远快乐。又在想,小真怎么还不长大?”
游跃停顿片刻,笑了笑:“奶奶,我怎么不觉得我有那么粘哥哥?”
吴商记摇摇头:“每次你哥哥一回家,你就哪也不去,只想要你哥陪你,也不想想你哥哥都结婚了,哪有那么多空闲陪你玩?”
游跃勉强笑笑:“我那时候还不懂事。”
“你呀,明明是走艺术生的路子,高中却一定要考圣文伦中学,说什么哥哥那么优秀,你也不会落后,还找老师补理科,上了好久的补习班。”
原来是这样李梦真这么喜欢他的哥哥李云济,甚至为此而去做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事情——
只为了追上李云济的背影。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从家里跑出来找我,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说话,你说”
吴商记目光温柔注视着游跃,不知是因为眼皮耷拉下来显得拥挤,还是老化的眼珠容易疲劳,老人的双眸总有淡淡水光,令她看起来虽是笑着,却总似含一丝悲伤。
“你说,‘奶奶,我好希望哥哥带我走’。”
游跃怔愣了。老人的声音缓缓陈述着过去的那段对话。
“我说,‘小真希望哥哥带你去哪里呢?’”
“你说,‘我想离开家,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游跃凝神听着,脑海中闪过许多录像画面里李梦真开朗的笑容,如飞鸟一般轻盈自在的身影。
他想和李云济一起去自由的地方?
“小真。”
游跃回过神:“奶奶。”
吴商记轻声开口:“小真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后来你就抱着我睡着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答案。”
游跃一下握紧了衣角。老人在询问一个他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但此刻他竟没有慌乱,而是认真地在思考:是啊,李梦真,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我以为你已经无比的自由没有忧愁,原来你也有难以言说的苦恼,连亲近的家人都不曾知晓吗?
“我那个时候被一些事情困扰。”
游跃回答:“现在想想,也都过去了。”
吴商记也随之笑起来,她爱怜地抚摸游跃的脸,“你很坚强,以后你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的。小真我知道,你不理解奶奶为什么要在寿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你和钦植的婚约,但是钦植是个好孩子,他善良,正直,没有坏心。我这一生见过太多人,而有太多的人,连一个普通的好人都无法做到。”
“可是”
“小真,我如今最放不下的,只有你。”
吴商记的目光温暖,平静,“奶奶老了,不能永远护着你、陪着你。这个世界太大了,它那么美丽,又那么危险,我想一生为你保驾护航,可我知道我很难再做到了。”
游跃的胸口微微起伏,一股难以控制的酸涩之意从喉间涌出,堵得他不知如何开口:“奶奶,我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吴商记眯起眼轻轻笑,“当然,你必须学会如此。”
老人终于松开他的手,轻轻拍一拍他:“好了,回去吧。早点回波士顿去,不要耽误了学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游跃起身,与吴商记道别后离开了房间。李云济正在屋外与李清平交谈,见他出来,便掐了烟等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