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从痛里抽身的感觉,虽然还是痛,但这痛定了型,只能痛成这样子,从今往后,再不会在如同潮起潮落的希望失落里发生更改了。
却也仍然爱他,她坦然承认。这爱由痛来兜底,更稳固,更牢靠。可也只能是如此,既然抹不掉,就随它立在那里吧,她打定主意,此后不去理它。
霜太太倏地问:“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没有。”
月贞笑了下,“就是想着芸二奶奶这一去,我就要寂寞了。”
霜太太也笑了声,提着眉眼,光与影同样黯
淡,她精致的五官嵌在那张臃肿的脸上,瞧着有几分诡异,“那就多陪你婆婆说说话,她也闲得无趣。”
月贞只是陪着笑,在这里又坐了会,便辞回去那边宅里送章家的人。午晌果然下起雨来,下得不痛快,像谁闷着在哭,眼泪断断续续,有一时无一时的,想起来落几行,想起来落几行,多数则是在发呆。
那伞打也不是,收也不是,叫人左右为难。月贞是个利落的人,索性不打了,搀扶着她娘登舆,嘱咐赶车的小厮,“慢一点,老太太经不得颠。”
老太太在车里听见,心有所触,撩开帘子嘱咐她,“你得空就回家来瞧瞧。”
彼此都知道是句客气话,哪有出了阁的姑娘常往娘家跑的?但也足以抹平这几日的不愉快。日子不就是这么回事,哪来那么些大奸大恶,大仇大恨?
月贞倏起些离情别绪,立在车前蘸了蘸眼睑,向她娘微笑着点头,“嗳,您在家要常保养身子。”
随着章家人这一走,更是心淡意冷。一场生日,不过刚过去几日,竟如同过去了一年,已经寻不到任何簇锦团花的痕迹。恐怕是连日阴雨的缘故,花是常开着,却是稀红疏影,处处风景都显得萧瑟。
再然后,连芸娘也要走了。
月贞去屋里送她,流露出难舍的表情,那份难舍里是否怀有对别人难舍的成分,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过她懒得再去较这个真,只全盘算在
芸娘的头上,在榻上直长吁短叹,“你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家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无趣。”
芸娘一面指挥着丫头们收拾细软搁到马车上去,一面掉过眼来睇她,“我又不是不回来,不过几个月的事情。你瞧你,就像我要死了似的。”
几个月,月贞想想都觉得漫长。只好无奈地笑。笑一会,趁屋里没了人,搭过脑袋问她:“这孩子生下来,你打算好怎么安置了么?”
芸娘向窗外望望,谨慎地低着声,“等我到了庙里再同缁宣商议,在家总不便宜说话。”
“霖二爷还不知道你要到庙里的事情吧?”
“谁理他?”
芸娘笑得有些轻松,“还不知道他几时从南京回来呢。横竖回来,家里人自然会告诉他我到庙里祈祝去了。倒是我走了,太太就只盯着你了,你要留着神,可别出什么岔子。”
说得月贞心陡地跳一下,“我能出什么岔子?瞧你这话说得。”
芸娘把她的手安抚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办事别出什么岔子,太太眼下是喜欢你,出了错还喜欢喜欢就另说了。”
原来说的是家务上的事,月贞慢慢松缓下来,又想起来问:“你带去的丫头是哪个?”
芸娘向窗外递着下巴,“喏,秋雁。”
月贞跟着望出去,只看见个纤细的背影,挽着包袱皮,捉着裙,正由场院里往院门处走去。
她想起来,这秋雁也是芸娘的陪嫁丫头,
年十六,不大爱说话,往日逢她来时,这丫头只端茶递水,凭她们说什么她也不来搭腔,只老老实实地退守一旁。
“可靠么?”
月贞噘着嘴道:“你虽然说是闭在禅房里,可终究难避她在跟前,你那肚子大起来给她瞧见怎么好?”
芸娘笑道:“我都想好了,等到庙里,过几日我就许她的假,打发她去瞧她爹娘。她十岁时给她老子娘卖到我娘家当丫头,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一面。我许她回家去,她正巴不得呢。”
月贞想想也是,又嘱咐她几句留神当心的话,便将她送出府去。一路上挽着她,心里是有些惨然的,也为送她,也为送别的人。
门前果然是两辆车马,来来往往的,都是搬送芸娘的东西。后一辆马车只是冷清的停驻在那里,了疾一向孑然来去,最多的细软,也就是两件衣裳,装在个包袱皮里。
霜太太嘱咐丫头悉心搁到车上,拉着了疾在车前,几番叮咛,都是老生常谈了,无非是要他常回家。
月贞从前听着,心里是有些同霜太太一样的盼望的。此刻又听见,几乎在心里立刻就有了断定——他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她看也没看了疾,待芸娘登舆便折身进了大门。身后是晴岚暑回,又一度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