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来,你去看看是不是她。”
珠嫂子只得开门出去,在洞门处瞅了一眼,掉进屋里来笑,“不是惠姑娘,是唐姨娘来寻鹤二爷,我才见她进屋。”
“唐姨娘?她来寻鹤二爷做什么?”
“我哪里晓得?总是二老爷叫她来传什么话吧。”
月贞狐疑着走到墙下去听,什么也听不见,只怪那两个人说话都斯文。
了疾这厢怀着同样的疑惑,将唐姨娘请到榻上坐。他自己并不坐,遵晚辈的本分,在圆案旁立着说话,“姨娘过来,是我父亲有话吩咐?”
唐姨娘带着丫头,招手叫丫头过来,接过一双黑靴摊在两手上,“我初次跟着老爷还乡,虽然从京里带了些礼回来,到底是现成的东西,不够敬重,你们也不缺。我前些时赶着替太太裁了身衣裳,又替你们兄弟两个一人做了双鞋,你不要嫌弃,看在你父亲和虔哥的面上,请收下。”
她特意将靴筒后头嵌的两颗琥珀展示给他看,“我知道你是出家人,听说琥珀是你们佛家的至宝,我不大懂,图个意思,自作主张镶了两颗在上头。要是犯了什么忌讳,你不要怪罪才好。”
说话间有几分柔顺的讨好。这唐姨娘也是心里自有计较,知道这家里原本就只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如今兀的多出个兄弟,只怕他们心存不满。
虔哥还小,总不要叫他还没长大,就得罪了两位兄长。她做娘的,要替他打算。
于是请示了玉朴的意思,要替他们裁做衣裳鞋子。玉朴那时坐在案后,歪着书瞥她一眼,只说:“随你。”
她便没日没夜地赶做了来,生怕得罪了人。先给缁宣送去,缁宣收下道了谢,有些淡淡的。
了疾虽然也是淡淡的,却与缁宣不同,倒不是针对她,是他本来就生得这副面目,“多谢姨娘费心,以后请不必再为我们操劳。”
唐姨娘将靴子搁在榻上,将屋子环顾一眼,笑道:“到底是出家人,这屋子好清雅。回头虔哥来寻鹤二哥玩耍,鹤二哥不要嫌吵。”
她连笑也笑得过分讨巧,因为一会还要去霜太太屋里送衣裳的缘故,不敢过分泄露她的美,通身的打扮比重孝的人还素净。
了疾领会她的意思,这样的女人在庞大的家族里处境几乎尴尬,仆不算仆,主不算主,谁都开罪不起。
他想起街上那口老井,怀着无限怜悯,有意叫她放宽心,“都是一家子兄弟,怎么会嫌他?姨娘请放心。”
“那多谢你。”
唐姨娘感激他一眼,立起身来,“我还要赶着去给太太送衣裳去,不打搅了,你忙你的,不必送。”
了疾略思索,还是在后头浅送了两步,“我母亲性情古怪,倘或说了不中听的话,姨娘别往心里去。”
这话可巧叫洞门后头的月贞听见,心里倏地有些不畅快。她偷么歪出眼,正看见唐姨娘的婀娜身段掠出洞门。
也不知人家是怎么
长的,屁股是屁股腰是腰,不像她,瘦得像个还没怎么发身的小姑娘。
还不是从前力气活做多了缘故!她自心底将她哥哥骂了两句,躲在花墙后头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看唐姨娘来做什么。按说她是二老爷的小妾,同子侄辈的人有什么话可说?
趁了疾关门的功夫,她到底冲出去,挤身进门里,背着他将眼皮一翻,“唐姨娘来寻你做什么?二老爷有话叫她传么?”
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可语调仍旧是轻盈的,生怕给他看出她心底翻江倒海的酸意。
了疾阖上门,隔着罩屏朝榻上一指,“她做了双鞋来给我。”
月贞走进去,提起靴子细细端详,原本想寻个不好贬人家两句。不想人家活计做得顶好,硬是没错可挑。
她只得将靴子丢下,微微怄着些气坐在榻上,“唐姨娘的活计倒是做得很好,心也细,还想着给你做鞋穿……”
了疾立在罩屏洞门下窥她两回,了然于胸,却不进来安慰,回身去供案点了炷香,“人家一片好心,我和缁大哥都有,还给我母亲裁了身衣裳。”
虽然不安慰,但算解释了。月贞也不是为唐姨娘生气,只是为他对谁都贴体关怀。他对她说过的话,怎么又能对别人说呢?
她赌气地把眼从他背上挪开,脸偏到另一头去,“人家是尽长辈的心,你又是尽的什么心呢?嘱咐她那些话。可别是孝心吧,霜太太跟前也不见
你这么孝顺。”
了疾走进来笑了笑,“你哪只眼睛瞧着我不孝顺的?”
月贞闷不吭声了,手里笃笃哒哒地将只空盅在炕桌上翻来倒去。
隔了一会,了疾轻叹一声,“大嫂,在这家里活着的女人都不容易,不单是你,我嘱咐她一句话并没有多大要紧吧?”
月贞不禁拿眼打量他,仿佛第一天认得他。他不单游走在俗世红尘之外,也在男女之外。因为不拿色。眼相待,所以对女人有一种独特的悲悯。
这是好事。但月贞不要他超凡脱俗佛陀式的温柔悲悯,她要的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占有欲,甚至是“独断蛮横”
的爱意。
正如她嫂子所说的,疼恐怕是会疼一点。但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