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眼前这碗肉粥,看着眼前这道明明动作生疏,却偏偏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做着这一切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柳莺莺脑海中一片恍惚,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味道。
高高在上、宛若神祗般的贵公子沈琅,在沈家可谓是人上人般的存在,那时,在所有人的眼里,她连给他擦鞋都不配,可那样高高在上之人,如今却耐着性子,小意讨好着她,伺候着她。
从当初混进皇家护卫队伍里为她守夜站岗,到后来又混进小太监的队伍里甘愿“自宫”
,从当初寒山寺悬崖之上为她挡下一箭,到后来清远城城破之时从天而降,以自身为质,换取她的逃生之路,再到后来的祈年殿上,为她挡下那一记重锤。
一年前从云城启程出发前往清元城钓金龟婿的柳莺莺,半年前失身给他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名份的柳莺莺,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男人将会弯下那直挺挺的脊梁,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柳莺莺出自万花楼那样的烟色之地,其实最是不信什
么情啊爱啊,在万花楼那五年,她见到的男人,见到的负心汉,比许多人一辈子吃的盐还要多,她轻易不信人,更不相信男人,可是再是断情绝爱之人,再是装聋作哑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呢?看不出这位高高在上的龙凤之人,在这半年的时光里,几乎是找虐般,自残般一根根亲手打断自己的脊梁,低下那高高的头颅,所做出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呢?
“怎么?还烫?”
就在柳莺莺一阵恍惚之际。
却见这时沈琅忽而将勺子收了回去,而后学着不久前柳莺莺那般,将勺子缓缓递送到自己唇边,而后用唇轻了抿勺子前端的粥食,顿时眉头一松,冲着柳莺莺道:“不烫。”
说着,只微微催促命令道:“快吃,该凉了。”
说话间,再度将勺子重新递向了柳莺莺,却在递送到半道上时,忽见沈琅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而后,忽见他微微眯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时一脸神色古怪的看着她,良久良久,嘴角微微一勾,道:“怎么不吃,莫不是……想用别的什么来喂?”
话一落,视线最终稳稳落在了柳莺莺殷红的唇上,目光渐渐幽深了起来。
对上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
柳莺莺一愣。
许是一孕傻三年的缘故,怀孕后的脑子转得不如从前那样快,一开始还不知对方究竟在说什么,直到对上那双狭长噙笑的目光,噌地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只
见柳莺莺顿时耳尖噌地一下胀红了。
她记得,当初在寒山寺时,她曾喂过对方一回粥,一喂便是小半个时辰。
而今,对方旧事重提。
便见柳莺莺顿时气得恼羞成怒的抬起下巴,冲着对方一字一句讥讽道:“呵,不过一个娼、妓罢了,怎还敢劳您沈大公子的大驾!”
柳莺莺毫不客气地绝地反击着。
方才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倒是险些忘了生产时那一句句剜心之言?
那时,柳莺莺半只脚已踏入阎王殿,却被那些“肺腑之言”
生生气得收回了脚。
那时,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对那无耻之徒吐上满脸口水,对他破口大骂一遭,方才能一泄她这半年的心头之恨,方才能安心闭上眼,不然,就是死了怕也不会瞑目。
呵,提旧事,谁不会?
柳莺莺一脸冷笑的迎上沈琅的目光。
却不知贱人素来都是贱而不自知的。
那些妾室娼妓言论便也罢了,后头那些疯魔之言,那些什么鞭尸甚至还魂之类的发疯之言若是一经流出,别说柳莺莺了,这个世道怕是都难容这等疯癫狂悖之人。
柳莺莺本以为她提及此话,对方定然羞愧难言,却不料,竟见沈琅没有半分躲闪羞愧之意,反倒是十分从容的将眉头一挑,竟无事人般,甚至微微笑着冲着柳莺莺从善如流道:“□□配嫖、客,绝配!”
话一落,竟当着柳莺莺的面,径直将勺子调头,转身将勺子
里的粥食分毫不剩地全部送到了自己嘴里,与此同时一把捏着柳莺莺的下巴忽而欺起身而来,竟如法炮制,学着当初在寒山寺那般,亲口替她喂了起来。
柳莺莺当即脸面一胀,哪里肯再像从前那般傻傻天真的乖乖就范,当即抬手一把罩住了他的脸面,就在二人嘴对嘴来回周旋之际,这时,忽而听到“嗷呜嗷呜”
的哭啼声自远处响了起来。
这道嗷嗷的哭喊声一经响起,便见柳莺莺神色一怔,顷刻间内心深处的母爱似被这阵阵哭喊声唤醒了过来,顿时一脚将人踹下了榻去,便要跳下榻朝着这声声呼唤飞奔而去,却被沈琅再度拦腰截住。
只见沈琅终是微微叹了口气,再度将人提拎着打道回府,仿佛彻底败下了阵仗来,道:“好好好,你先乖乖躺着——“
说话间,终是冲着外头的人吩咐道:“去将那两头狼崽子……抱过来吧!”
说这话时,只见一向清冷自持的沈琅似微微咬了下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