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时间过短所以暂时无法立案,相关人员还在调查中,很快叶军就接到了朱朝阳打来的电话,联系警局后他赶到了朱朝阳家里,首先看到的便是满脸惶恐不安的朱朝阳。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似乎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朱朝阳之前救了他女儿的事,叶军自觉还有一份人情必须要还,于是信誓旦旦地向朱朝阳保证,一定会将事情查清楚,说到做到。
他又安慰了朱朝阳一会儿,后者这才收拾好情绪,向他陈述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事情经过。
叶军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年,潜意识里觉得周春红失踪这件事也许真是偶然,但他依旧尽心尽力地询问,直到从朱朝阳口中听到“张东成”
这个名字,叶军直觉能从他的描述中挖掘出有用的信息,于是又追问了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朱朝阳家,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朱朝阳说他离开的时候,周春红还在家里,再后来张东升就没有来过了。乍一听叶军觉得张东升没有犯案的时间和足够的动机,但是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寻常,所以并未遗漏这种可能。
由于小区监控完全损坏了,所以也只能根据张东升开车来去路线上的监控判断。监控显示昨晚五点四十,张东升开车载着周春红来到了附近的生态长廊,直到八点十分才送她回家。叶军将监控画面放大看,发现他的车上不仅有坐在后座的周春红,还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朱朝阳,连忙问他昨晚这段时间的详细经过。
朱朝阳说他大概是七点之后,在长廊上找到了母亲和张东升,那时已经开始下暴雨,母亲淋雨不慎感冒了,一摸她额头很烫,朱朝阳便提出赶紧回家。张东升开着车将他们送到家楼下,又去小区里面的药店给周春红买了些感冒药。
听到这里,叶军派人专门去问过了药店老板,那老板对张东升印象很深,吧唧吧唧说了一大堆,叶军这才相信朱朝阳说的大概率是昨晚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走访结果显示昨晚没什么人注意到周春红和朱朝阳有没有回家,不过有人对张东升停在楼下的桑塔纳有一点印象,证明昨天张东升确实将他们送回了家。
但是还不能排除张东升的嫌疑。他昨晚去了哪里呢?叶军联系到交通管理部门,申请调取一下昨晚八点之后各个路段的监控。
按照监控,张东升的车开出了小区,行驶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消失在未设置全方位监控的新城区,于半夜十二点半再次出现在了通往城中村的道路上,直到半夜四点才离开了那里回到住所。
有关部门在调查张东升所住的公寓前,先去学校通知了他,顺便做了一些笔录。张东升不否认昨晚避开监控的事实,解释说因为路上堵车,所以不得不挑了其它路走。当他被问到夜晚十二点半后为什么去城中村,又干了什么时,张东升说他预订了几只土鸡,必须要那个时候过去取否则就不新鲜了,所以直到很晚才回到家。
警察去城中村调查,发现事实的确如此,张东升确实是提前七天就预订好了这批货,至于什么时候取货,倒没有很严苛的规定,主要看客户什么时候有空。问了一圈问不出什么,各人各自打道回府,局里开会后将调查重点放在了周春红身上,势必要查清周春红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离开了宁州。
就在警方紧锣密鼓地调查本起失踪案时,朱朝阳在随后的两日内也迎来了返校生涯。阔别三个月的教室显得陌生又熟悉,朱朝阳坐在自己原先那张桌子前,一时觉得这样宁静且一成不变的生活简直恍若隔世。
张东升带着伤来到教室里上课,朱朝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每每下课都要去他办公室询问一下伤势。
他尝试站在周春红的角度上去分析她要杀张东升的原因。忽然他记起来,那晚的前一天,周春红看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曾无意中提到过明晚可能会下大雨,只是那几天气候晴朗,朱朝阳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在心上。直到如今,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闪过他脑海。
周春红极有可能是特意挑选下雨的天气动手的,那晚三人共桌而坐,周春红时不时看着窗外的乌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了。
如果是雨天在河边动手,成功的话能很好地隐藏尸体并掩盖证据,即使失败也要把自己的死嫁祸给张东升,让他身陷囹圄。
她曾经多次说过,不想让他再和张东升接触了,因为她觉得张东升非常危险,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他。朱朝阳严词拒绝了她,于是在失望和绝望之中,逐渐癫狂的周春红走向了一条为自己设置好的死路。
他明明无数次目睹过母亲精神恍惚下的失态,明明曾亲眼见证她愈发异常的行为,却还是和她大吵一架,最终以她的死亡为代价,朱朝阳终于能与十七年来历经的痛苦与压抑相和解。
朱永平在他面前咽气的那一刻,他原谅了父亲种种冷漠的行为,并将所有过错堆砌到自己身上;周春红的尸体躺在岸边的刹那间,他理解了母亲的所有想法,心底的内疚代替了先前那份厌烦。在经历了生者所能体味到的一切苦难后,他依旧害怕死亡,依旧要活着,活到实现了父亲的期望,母亲的念想为止。
至亲和朋友先后逝去,那些灵魂的重量就压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始终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只要还能看得见希望,只要不彻底坠入黑暗,他就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而张东升,俨然成了他最后能抓住的太阳。
他愈发依赖张东升,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要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心脏上不断漏风的空洞才能暂时被填满。
张东升理解他遭受的重大打击,试图用自己所能给予最大限度的包容与爱意回应他。而他时常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吹着头顶清凉的空调风,听到朱朝阳在耳边喃喃自语。
张老师,我只有你了,你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朱朝阳如是说,还要反复强调确认才肯放心,张东升抚摸着他后颈柔软的皮肤,一面用无奈和温柔的态度引得少年沉溺,一面却忍不住暗暗窃喜。
他觉得自己似乎疯了。
后来每逢周末,朱朝阳总要来到渔港公园,那块埋葬着母亲尸骨的地方如今已被海潮掩盖,朱朝阳的手触摸到下方荡漾的清波,眼眶变得和这儿的水一样潮湿。
海风中他展开了母亲留给他的信,因为一直被藏在胸口所以拿出来时还有点皱巴巴,前面长篇累牍,无非是周春红向他诉说舐犊之情,到后来朱朝阳捏着信笺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全靠意志力支撑自己看下去。
周春红遗憾地说她错过了朱朝阳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错过了培养他的机会,她决心最后为儿子做些什么……
朱朝阳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她不能允许他出任何意外,于是要用自己来成全他。
最后周春红絮絮叨叨地提醒他一些家庭琐事,他却丝毫不嫌烦了,慢慢地将信看到最后一行,然后将它折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
他久久地站在那儿,望向白云之下的船帆,然后决绝地回过身,向来时的、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