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皇后的话仿佛还回荡她在耳边。
她那提起先皇君风池,眼中全是凄然的模样。
她说:“我与他相处时只是他的臣子,对他俯称臣。世间最悲哀的夫妻也莫过于此。”
她不愿同意他们的婚事,他让她,切莫重蹈她的覆辙。
起初孟窈窈觉得喻皇后的这种担心十分多余。
她与那人从前因身世高低顺势长在一处,又因相仿的年岁被绑在一起多年。像一根绳上拴好的蚂蚱。
情意或许生出过几许,但如何也谈不上多么深厚。
可后来,她站在檐下瞧他穿着赤色龙纹的玄袍批奏章,那专注认真的模样不忍打扰。又亲手将象征着权利的虎符递给他,称一句“臣”
,自愿为他赴往西北驻守关外时。
恍恍惚惚竟觉得被侍女们擦的洁净如新的石板上,映出的并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皇后喻氏那带着华贵凤钗的、墨弯眉的朱颜。
她明艳的容颜被时光催的有些皱了,那双眼中已不复盛满初见心上人时的华彩。她说:“窈儿,我只盼你,永远不要身处这样的境遇。”
她良久回神,没想到这句话会在某一天一语成谶。
日子实在过了太久,久到他们再见面时,只能是——他是她的君王,她是他的臣子了。
再无年少的时光给他们追忆,甚至她也不大能追忆的起来。
那几年她无暇顾及他和她之间是否还有情谊,似乎是刻意回避,连西北和都城来往的书信都字字句句疏离客气,像旨意斟酌。
她不再是那个举止得体的上都贵女之、地位尊崇的将军府小姐。
他也不是那个初见便让一众少女牵挂不已、爱在亭中抚琴,树下折枝的少年储君。
彼时她在战场,手腕铁血,取人性命毫不留情。而他身在朝堂,睥睨天下,生杀予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或许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样,只是她从未觉。一路走来,或许只是她的心境生了变化。他在她面前从不遮掩。只是她爱带着面具瞧他。
以为他依旧是那金贵冷淡的少年储君,她奉上一盏茶,换来他浅笑着的:“孟二小姐有礼。”
随着她远赴西北。他独自继位。他们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少时情意似乎早就被消磨殆尽的不剩分毫。
她只做他趁手的一把锋利长剑,永远不会背叛,就足够了。
孟窈窈想,她永远成为不了喻皇后。就像那人年少时总会伪装的温润凉薄、克己复礼的假象,讨得众多爱戴和欣赏一样。
和他一并长大的她,也颇会审时度势、颇为心硬、甚至从未设想和谁会度过一生。上都贵女之,应是如此。
她们孟家人受人敬仰惯了,拥有远大半数望族对百姓的热忱和责任心。却也显赫惯了,染上了与望族显贵别无二致的习气。
她爱人,但更爱自己,爱姓名前缀前的,那个孟字。
唯一的变数,是那日隔着廊檐望他那一眼时,她对他称一句臣。她见他手中批红的朱笔轻颤,竟涌上一些肆意的畅然,他道声“准奏”
,似乎又从睥睨天下的君王变回了那个在水榭亭中抚琴的少年储君。
他转动手上玉扳指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更多,还是对他的审视更多。他配得上她的忠心,却很难敲开她的真心。
喻皇后与先皇是年少夫妻,用一生才明白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
而孟窈窈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就大彻大悟、坦然接过了那个人快马送来西北的诏书。
是否足够证明,她与喻皇后截然不同。
那是她来西北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