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贝达说。“虽然这次没这么幸运。”
我不知道这是在说我还是说他。显然他同那个女人关系不一般,我明显不悦地盯着他,而他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交流了几句话,用着当地的方言。她眯着眼打量我,这眼神我极为熟悉,像珠宝行里的商人。“她叫黛米·波本,”
萨贝达对我说,“是这里的调酒师,如果你在当地有什么不便可以请她帮忙。”
波本用意会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不到一会儿,她端来一杯白葡萄酒、几个羊角包和一碗炖蛋,给萨贝达端来了煎蛋和牛奶。我本以为萨贝达是个酒鬼,结果他喝的是牛奶。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惊吓,我有些食欲不振,再新鲜的面包也提不起我的食欲。萨贝达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光了,唯独没动那杯酒。
他提出餐后再出去消消食。我觉得他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刚才他在一旁与黛米·波本交流,萨贝达向她伸出双手,我知道那是“口袋空空”
的意思,接着他准备把他的刀放到桌上以此赊账,又被波本推了回去,波本酿造的白葡萄酒意外的不错,有种独特的醇香。她指着我对着萨贝达说了几句话,而我气定神闲地把空酒杯放到桌子上,我能猜出她说的大概。萨贝达没有钱,而我也正好没带。
不知道他以什么方式说服了波本。她最后把我们赶了出去。
我们就在夜风里徐徐散步。在这样的夜里我总会神经衰弱,但今晚却有所好转。风把杂音都吹尽了,海击打着甜美的旋律,萨贝达走在我身前,他没去踩那些石头。我随着他脚踝上贝壳的响动行走。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问。
他转过头,对我诡异地笑了一下,“她让你下次请我吃饭。不然她会把我绑到船上捞一天的鱼。”
阿佛洛狄忒善变却慷慨。
我被海风吹得有许些醉意。我们的脚步声越贴越近,直到重影那刻,我们的面颊贴在一起,我干裂的嘴唇覆在他的嘴角上。他似乎比我还惊讶我们此刻的举动。酒是最好的借口。我却忘了他喝的牛奶。
他张开嘴,接过我过度喧嚣的孤独、音乐紧缩的苦痛和扭曲不堪的神经疲惫,我舔他嘴角边的伤口,他则饮下我伤口的泪水,带有海的苦腥味,宽广孤独的海。他默默地把我送到疗养院门口,和我说,晚安。他的嘴又碰到我额头上。
我们可怜又不理智地相爱了。像淡水河的两条深海鱼。他常常带着我去识海边的贝类,有时会打几条鱼,我不喜欢那个鱼被粗糙处理后的腥味,因此萨贝达大多时候会把鱼交给波本。我有时会给他带早餐的面包,他对此总感到高兴,似乎没什么是他不爱吃的,似乎没什么是不能让他幸福的,有时候我会问他要不要喝酒,他会说,“我的母亲不喜欢我喝酒。”
距离回到巴黎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即将启程,曲子已经完善,就差一场表演。我是个克雷伯格,在做着弗雷德里克的梦。我们坐在海边,萨贝达把贝壳高高垒起,我说我是否该带着什么回去,他把左耳的耳坠取下,放到我的手心上。
萨贝达说他喜欢海,清新的海风可以洗刷掉一切,他说,我们缺的从来不是时间。
【废稿】写的卡门式奈布,以后可能会用上
他就站在人群之中,衬衫插着一朵矢车菊,另一朵被他叼在嘴里,两条蜜色的大腿在拖曳的粗布里若隐若现,他一见我,轻笑一声,取下嘴边的小花,朝我领口弹去,那朵矢车菊正好弹到我的家徽上。那也是一朵矢车菊,花落到我两脚间,而我的曲谱散了满地,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但又不方便对他发作。在整理曲谱时我不知受了什么鬼迷心窍,我把矢车菊藏到了口袋。毕竟那是克雷伯格家徽的矢车菊,我心想。
【遗稿】遗漏片段
*我猜想某地区的人是否有用蜂蜜治疗唇裂的习惯,最后我在《热牛奶》里发现了它。
萨贝达躺在我身边,他的身体热气腾腾的,他半裸着身子躺在沙子上,不带任何防护措施。他往里挪了挪身体,太阳在他背部那片阴影里留下的指纹,肋骨下的颜色比任何地方要深一些,像太阳下藏着的月弯。他是一支双簧管,吐息穿过他的身躯,发出音色清甜、尖锐且稍带点甜腻的鼻音。我注视着这具被太阳抛光得发亮的躯体,直到他终于纡尊降贵地从眼皮里漏出一点绿色。
“弗雷德里克,你的嘴好干,”
他看向我,身体的热浪被他翻到了我身边。“就像月光下的白色沙丘,布满密密麻麻的碎石。”
“长期干渴的人是这样的,”
我说,“我需要水,可是没人愿意给予我。”
“,在海里喝水只会越来越渴。”
他说,他坐起来,衬衫被他绑在腰上,他在袋子里抖出一小罐蜂蜜。“你会怕痛吗?”
萨贝达的食指在蜜罐里抹了一圈,“需要我在抹上它们之前吻你吗?”
我闭上了眼睛。随后我听到他在笑,他说,他不能吻我,越吻越痛,越吻越裂。他说他会吻到我的眼睛上。他的嘴唇压着我的睫毛。“弗雷德里克,你的睫毛像糖霜。我有时会怕你在太阳下走着走着化掉了。所以我会随身携带一个小罐子,把你装到里面去。虽然你的身上有泥沙、有海水,但你还是你,弗雷德里克。它们只是你的一部分。”
他把蜂蜜抹到我嘴唇上。我不怎么想睁眼。对我来说,他的眼睛像亮闪闪的石头,我会通过说谎得到它。但我现在想说真心话。
“等我到巴黎时,你会去看我吗?”
“会。”
他说。萨贝达的脑袋压着我的胸膛。“替我向克雷伯格问好。替我向你的兄弟问好。”
他吻在我的颈窝上。
*在《茶花女》里看到的一个句子,试试在不同的语境下的不同效果茶花女+包法利夫人
“致弗雷德里克:???????
?????我终于解脱了。词句就像淤积在我胸口里的黑血一般,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全部吐出来。风鼓起窗帘,像是风拍打死神斗篷的声音,我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不是谵语,也不是气话,是无比真切的感受。我在纸上写一个字,就有人在我手上划一刀。报应终究来了么。在被无数个噩梦追捕的夜晚,在凝视手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液时,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你是我生活的战友,当我被深渊里张牙舞爪的疾病和幻觉撕扯得奄奄一息时,你是前方冉冉升起的军旗。为了你,我决定向命运开战。
???医生总嘱咐我不能写日记。他说写日记会使我回忆起以前的痛苦日子……并且我的手已不适合握笔。恰恰相反,在我们分离的每一天我都在写日记和弹琴,弹你教给我的寥寥几个音,谈我对我们所经历的感受……写日记能使我重温这几月来我们共度的美好回忆,这对我很重要,它能使我想起我是谁,想起我曾做过了什么,它是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钩连着我目前所记得过去和未来。我想你时我会弹钢琴,一直反反复复地弹着我记得的那段。尽管是最简单的曲子,但它给我带来的感受异常复杂。病乱杂糅了我的大脑,记忆如干花梗,它不会腐烂且保持芬芳。即使不记得它本身我也记得它的味道。
???我总想起你把我捡回来的那次。不知你是否后悔。你曾说过此举大大扭转了我们的命运,我不知是该忧虑还是高兴。如果这能使你开心的话,我也应对此一笑。我是个亡命之徒,是踩着刀尖舞蹈的人,我死不足惜,你固然珍贵,在有谁问起你我的名字时,你必须说你不认识。在有谁问起你这把弯刀的来历时,你说这是你从拍卖行拍来的东西。这是要求,这是遗愿。我没什么能留给你,我仅能留给你的就是一把弯刀和这些日记。我连尸体也不能留,我已托付好了人,说我一死他们就把我的尸体移出去。
???我在摸上那些琴键时,就想到你坐在我身边弹琴,你干净的手指在黑白键中穿梭,我突然意识到你同我一样都身处战场,虽不知你为了什么而斗争,但从你紧锁的眉头能看出,斗争绝非易事。我能侦察出最近情况有所好转,至少你的曲子有了他们的回应。你说你要到巴黎。我能在这里等你回来庆祝你的胜利吗?至少让我撑到你回来。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弹琴了,因为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给你写信。至少在今天,我想我能弹一曲。我总是弹不起来最后一段,我的头很痛,那段旋律总是在一个音上戛然而止,像一个歌唱中的音乐家被割了喉咙。血在钢琴上溅出来。什么?不是音乐家的血。是我的血。我的血渗入了钢琴里。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这一次我竟会胆战心惊,真是讽刺至极。因为它是出自我身上的么?不。不是。我的身上也流过不少血,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我恐惧……
???就像命运的特意作弄。我在这个节骨点上遇到了你,像是魔鬼从地狱里抛来的饵料。如果那时我们再年轻一点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医生说我治不好了。
??我总是和你说起家乡的景,有皎白的月光,有动人的星星,有萤火虫,但你和我说巴黎会更好。巴黎的月光更美,更像中国的丝绸。巴黎有绝妙的琴声,有数不清的艺术成就,也有响当当的克雷伯格的名声,有热气腾腾的甜点。巴黎。你的描述使这个词伴有面包的香甜味。
??我没有任何怨言。每天都有足量的食物,以及宁静,还有与你的回忆。虽然离你有点远。但我应当更感激你才是。不知是你的疏忽还是医生的疏忽,或是命运女神对我偶尔怜悯,我知道对面玻璃柜里的小蓝瓶里装着什么。那是药。有时候,毒药也是解药。这是对我偶尔软弱的宽恕吗?我很想死,它在我身上撕咬着我。我也很想去巴黎。现在这瓶药正紧紧握在我的手上。这是在考验我对你的忠诚吗?如果你到此时你没发现那个药瓶,你可因此把我忘记,把我当成你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果你在床底发现了它,这就是我对我们誓言的证明。
??我突然明白,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突然懂得了这句话。花开时的生最接近死。我们应当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我当向死而生。你当欣欣向荣。我不该再写下去了。我的手指流血了,血会染红整张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