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二年,也就是今年四月,窦英华又以兵部左侍郎封依为对象,发起新一轮攻击。这一次,他的手段非常毒辣,竟然伪造了一份废黜熹宗的诏书,署上“封依”
的大名,并大造原氏谋逆的谣言。封依的后台是侍郎任时峭,而任时峭又是原青江的得力助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窦英华此举的真正目标是不言而喻的。“图谋废立”
是何等大逆不道之罪,今年六月封依已被投入大理寺,死于施酷刑的审讯中,而任时峭被贬为河南府尹。窦英华在这非常时刻,又再次奏请熹宗下旨,让原青江北调羽林精锐出战南诏,以期削弱原氏精锐。
这对原家来说是一个重大打击,原青江相当于失却一只右臂,当他得到消息后当场捶案大怒,吐了一口鲜血,扬言深恶窦氏,不诛其九族断不能快其意,于是原氏便想于近日逼宫。
我看罢,想了想,问道:“碧莹,觉得如何?”
“木槿,你又来笑我,都这么多年了,我哪一次发过高论来着?大哥的意思是,若再按兵不动,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不知木槿的意思。二哥和侯爷即日起程,要入西安城对付占领鄂州的南诏军,你和二哥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我想了一阵,掏出鹅毛笔,拟出当下应急之策。以宋明磊的机智,定会在我的计策上锦上添花,变成扭转乾坤的妙计。这就是我们小五
义的秘密,所谓的“木策明计”
:
其一,侯爷万万不可离京,一旦离京,原家这十年在京都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现在如果逼宫,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侥幸得胜,一则窦家南军实力仍保存在南越一带,不动分毫,东山再起太过容易,而且会给窦家纠集天下兵力围剿原家的理由。二则天下虽有乱象,但是没有大的天灾、叛乱,没到让人民不得不反的地步。于飞燕的精锐部队牵制在东突厥那里,如果攻下京都,东突厥和南军必成南北夹击之势,反扑京都,则原家必兵疲,且无百姓民意所支持。
其二,先稳住南诏,力主议和。素闻南诏王喜女色,请宋明磊多多挑选美姬,尽快送入南诏,所有南诏的其他要求皆可答应。
其三,厚待大儒,也就是利用原青江最看不上眼的那些整日夸夸其谈的书生。天下的舆论,实际上都是随着那么几支笔杆子走的。著书立说,传播原青江乃是千古忠臣,因势利导,终成气候,万不可让窦家人控制舆论,掌握天下悠悠之口者,便是握住决胜的关键。
其四,一定要离间熹宗与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感情,要让熹宗感到窦氏在架空皇权,而原氏是真正支持皇帝的。必要的话,要用非常之法除去太皇太后,因为她是窦氏力量的源泉。只要把这个眼堵死了,再波澜壮阔的长河都会有干涸的一天。
其五,战略方
向一定要变。仅仅掌握窦家鱼肉百姓的证据是不行的,是绝对不能让熹宗以得罪窦太皇太后为代价来站在原家一边的,要像窦家暗插原家心腹那致命一刀那样回敬。自古以来,让任何一个皇帝心惊肉跳的,除了“图谋废立”
以外,还有一个便是“投敌卖国”
。窦家南军与南诏极近,只有南军最适合打南诏,若能假造窦家南军与南诏谋夺天下,意欲让窦家取轩辕氏而代之,再让舆论散播,传到熹宗耳中,我打赌,他再怎么喜欢女人、促织、斗鸡、骏马,也会派人彻查窦家。只要皇帝有心,原家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狠狠整窦家了。即便他依然沉溺于窦丽华的美色,只要天下众心归于仁义之师,舆论导向原家军,便可以打着“诛窦氏,清君侧”
的名号,名正言顺地逼宫,灭窦家,逼熹宗禅位,则大事可成。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碧莹看得眼都直了,“木槿,你若是男儿身就好了,一定是诸葛再世,封王拜将易如反掌。”
我真心实意地摇摇头,“碧莹谬赞了,我们与原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实话,现在我的这些粗招实在是狗急跳墙之举,若能有些时间定要好好研究,重新部署一番,好能在保存原家实力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击败窦家,方为上策。不过相信二哥定能滤其精华,想出对策的。”
碧莹点点头,
唤了一声:“小忠。”
一只油光乌黑的小犬跑出来,颈间勒着一个银项圈,对碧莹汪汪叫了几声,然后亲热地打着转,吐着舌头舔她的脸。她示意它安静坐下,在它的项圈处摁动机关,放入我写的回信。小忠第一次见我,嗅了半天,做友好状地对我耷拉着舌头,摇着尾巴,但看我的眼神却异常防备。
这分明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犬。碧莹告诉我,玉北斋与别处的不同,在于其一切日用品都派人自行从外面采买回来,是以张德茂难以接近,他便嘱她央求原非珏给她养只小狗玩。原非珏的日常生活现在全由碧莹照应,自然一口答应了。然后张德茂不知用什么法子,便将这条小犬经阿米尔的手送了进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于是它成了碧莹联系外界的方法。
我赞了这妙招半天,心中愈加觉得张德茂此人绝不简单。我们在碧莹的房里又聊了半天,日头略略西斜,小忠回来了,项圈内早已空无一物,只有一张信笺上画着小五义的标记,显见信是成功送出了。小忠向碧莹吐着舌头,哈哈地讨吃的,她便咯咯乐着喂它。
久久不见原非珏回来,我的心被失望和思念磨得隐痛不已。
碧莹同小忠闹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将她琥珀色的眼瞳照得分外清澈动人。我知道碧莹是美丽的,但却从来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地笑,那种从心中映出的
快乐,将她的美又淋漓尽致地散发出几分,好像沐浴在爱情雨露之下。
爱情雨露,这几个字蹿进我的脑海中,我的心不安了起来。放眼望去,只见碧莹正仰着脖子躲着小忠的舌头,雪白的颈项上隐约露出一点嫣红。
我笑着说:“别动,碧莹,你脖子那有个小虫子,我来帮你抓。”
趁她一愣的时候,我翻开她的衣领,果然是个红红的吻痕。
我坐回椅中,心中如打翻了无数的五味瓶。这个玉北斋里,人人都对碧莹恭敬有加,那敢对碧莹这样做的只有原非珏一个人了。碧莹是他的贴身丫头,又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美人,在古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忽然觉得她的笑很刺眼,却不敢质问,也问不出口,只是掏出给原非珏的《花西诗集(二)》摆在桌上,惨然道:“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碧莹对我的脸色剧变显得很茫然,她无辜而伤感地看着我,“天色还早,木槿,再坐会儿吧。这园子里只有我一个女孩,我可想你了,咱们姐俩再聊聊好不好?”
可是我却如坐针毡,起身就走,背转身时,一滴眼泪还是滑落了下来。
我坐在马车里,偷偷落了半天泪,觉得实在憋闷,就和素辉一起坐在马车前头驾车。我空洞地看着快速向后移动的绿色,脑子里全是漫天的樱花雨和碧莹幸福的笑容,还有那吻痕……
又是一阵难受,我索性闭上
了眼睛。
“喂,别哭丧着脸了。”
素辉忽然出声。
我一下子睁开眼。有这么明显吗?我正要反驳,他却接下去说:“反正你早晚都是三爷的人,就这样断了你对四爷的念头也是一件好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冷冷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我刚和阿米尔那小突厥毛子过招时,他跟我说现在四爷可宠莹姑娘了,不但对她百依百顺的,上哪儿都要带着她。今儿要不是四爷要去做件大事,一准儿莹姑娘也跟去了,咱们可谁也见不着。”
他看看我的脸色,想了一会儿,又说:“再说了,莹姑娘本也长得美,现在我看是越来越标致。你再看她的吃穿用度,哪里还是个丫头该有的寸度?分明是个当家姨奶奶的样子!唉,木丫头,四爷是不错,娘亲是突厥女皇,为人实诚,可是那果尔仁哪里是善类?阿米尔说了,果尔仁他就是不喜欢你,嫌你太过奸猾。终有一天,果尔仁和四爷要回西域,他绝不会同意四爷带你回去,你和四爷终是无缘。我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三爷的人,这世上能容得下你我的也就是西枫苑了。我看得出来,三爷是真心喜欢你,我娘和韩先生也喜欢你,我呢,跟你相处久了,觉得你除了难看点,别的还凑合……喂,你别这么瞪我。好好,不说你难看,你长得好看,就比莹姑娘差一丁点而已。别
难受了,木丫头,你的心就定下来吧,就跟着三爷吧!等三爷夺了天下,报了大仇,咱们少不了皇后、贵妃什么的,比去那劳什子西域可好多了……”
素辉唧唧呱呱地越说越多,我转头望向四周,心中无限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