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扯开话题:“等时机一到,我就去求父皇,让你到大理寺去。”
我想,我也该着手查查我娘的事情了。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还没来的及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宫里就来了太监——宣我父皇的旨。
父皇说,我六弟怀瑾死了快一年了,他打算把怀瑾生前写的诗文编辑成集,作为皇家藏本收藏;所以钦点翰林院侍讲学士苏青溪主编,翰林院修撰崔叔闻协助,敬王怀真监工。时间一个月,赶在周年忌之前刊印。
另外,要崔叔闻给怀瑾的诗配上画。
我大开中门上香领旨谢恩。那段公公宣完了旨,又说:“敬王爷,皇上说,请您自明天起,就上翰林院应卯去。”
段公公说完就走了。我捧着那块黄布,有点不知所措。崔叔闻跪在我后面,倒先爬了起来,别有深意地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我拿着那卷轴就往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不用说这么多遍!”
他用手在被敲的第方夸张地揉了又揉:“皇上——圣明啊——”
说完凑到我耳边:“王爷,下官和苏学士相处也有些日子了,对苏学士的脾气爱好也知道一些……倘若王爷能赐下官些许银两,下官必巨细无遗,一一禀报。”
我甩甩袖子:“你想得倒美!你爱说不说,反正本王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以为我对苏青溪……还有意思……
崔叔闻露出一副奸相:“王爷,须知想要抱得美人归,总得下点功夫。恕下官直言,像王爷这样,平日里既不去苏学士跟前走动,也不给苏学士打点礼物,更不见笼络苏学士身边亲友……如此下去,王爷要耗到哪年哪月哟!”
我怒……
我说:“我乐意耗着,怎样?你管不着!快去把官服换了,跟本王上街逛逛——”
崔叔闻一愣:“干嘛去?”
我说:“搜罗我那苦命的六弟的诗文的民间刻本。”
两个人并肩走到街上去,各自一身儒衫一把折扇,跟两个月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身后跟着的何昭他们几个,我就是再不喜欢,也不敢不让他们跟着。由是街市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看在本王眼里,恍如隔世。
本王再踏进云嘉城最大的书坊舞墨斋,更觉恍如隔世。之前还没放榜的时候我们就跟舞墨斋的老板梁伟文混得挺熟,现在父皇把我的身份诏告天下,梁老板对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说:“梁老板,你只管把章王生前所有诗文集子都给我翻出来;凡他人的集子里或是合集里有收录他的诗文的也要,回头送到我府上。”
梁老板忙不迭地说遵命,崔叔闻提醒我:“王爷,我们是不是再到别处看看?免得有所遗漏。”
我点头:“好。多谢崔翰林提醒。”
——这样跟崔叔闻说话,本王除了牙根泛酸之外,那恍如隔世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本王很想,把捋起衣袖跟他好好打一架。
一脚踏出舞墨斋的门,本王越发地难过了。
一条白色的人影正往这边走;脚步从容,气质如兰,清素淡雅。那人远远看到我,就抢先拱手行礼:“下官苏青溪参见敬王爷。”
幽园夜话
我还记得当年在离京,他苏青溪还是个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莽撞少年,我还是个干草禾一样瘦弱的男孩。我每日跑到他住的驿馆门前守着,只为能多看他两眼。
只要看个背影就够了。
后来,卫修仪来了,他居然想到要利用我和崔叔闻对卫修仪下手。崔叔闻叫了我一声怀真,他便面露杀机——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父亲,当朝丞相苏明章正是当今皇后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苏青溪不但是怀安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更是怀安的亲表弟。怀安将来的皇位是否稳固,直接关系到苏家能否继续在朝中呼风唤雨。
苏青溪想杀我,是因为任何一个流落在外面的,叫做“怀真”
的孩子,都有可能是花贵人的儿子,都有可能威胁到怀安未来的皇位吧?
现在我真的回来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杀我呢?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当然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在他脸上永远不变的,是带着些疏离的平静和气。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礼貌客气,但永远无法再靠近半步。
如果他现在还想要我的命,他又会怎么做呢?
我不愿再想。我曾经那么的喜欢他,我不想到最后连一点点好的回忆都不剩下。
我啪地收了扇子,伸手作势扶他:“苏大人不必客气!日后咱们在一处共事,小王是什么都不懂的,还要请苏大人多多指教。”
他立刻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王爷言重了,下官惶恐。”
他说着看看我身后,“请问王爷这是——”
我说:“想必苏大人也接到圣旨了吧?我和崔大人接到圣旨之后,就立刻出来找章王的诗文集子来了——”
崔叔闻上前一步插话:“下官见过苏学士。”
苏青溪还了半礼。
这场面,要多和谐有多和谐。我真想鼓掌欢呼。
——放到二十一世纪去,我们都可以当影帝了吧?
我回头看看舞墨斋的牌匾,笑说:“这舞墨斋已经被我搜刮干净了,我正想去别家再找找,不知苏大人……”
苏青溪再诚惶诚恐:“下官自当从命。”
我一路走在他前面,背心都有些凉飕飕的。
青溪,你果然只有在所有人背后才会流露些许的真性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