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飞花满天时。
白衣少年悄悄爬上青藤编成的软梯,坐在房顶上看书。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他生在大户人家,却厌恶和那些纨绔子弟交游,每日枯坐房中,和古书为伴。只在天气转暖的时候,坐在房顶看看外面的风景,遥望他人的生活。
曾经有几个富家公子故意戏弄他,花重金请来秦淮名妓小桃红,把他骗过去关在房中,然后从窗外偷窥,却谁知他如此不解风情,对小桃红的调笑充耳不闻,竟在窗前坐至天亮。从此,再也无人肯与他交往。
听说未过多久,小桃红也因纵欲过度而死。
他在高墙外的那株桃花树下看见了她,手拈桃花一枝。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人面,桃花哪比人面?那容貌,怕是连桃花都失了颜色。
那是个年方二八的紫衣女子,身后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他看她时,她也看见了他。顾盼流转,百媚千娇。那一刻,他忘了身在何处。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高声叱骂:“你来做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还不快滚!”
是林管家的声音。
他慌忙从房顶下来。父亲不许他如此行为无端,让管家看见,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责骂。
走到门口,却见到一个乞丐模样的道士躺在地上,破衣褴褛,臭气熏天。再看那桃树时,旁边空空如也,急急追过去,已不见紫衣女子的踪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只闻到一股香气,淡淡的,浅浅的,混着花香,兰麝熏心。少年默默拾起女子拈过的桃花,拢在怀中。
走进院子,复又折到门口,轻声道:“管家,父亲一向乐善好施,你又何苦为难一个乞丐?速速备些饭菜来吧。”
林管家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公子……”
少年不再言语,径自回书房去了。
2
“夫人,公子的病……”
大夫欲言又止。
“我儿怎么样?”
夫人慌忙问道。
大夫用手捋着下颔上的白须,缓缓地摇了摇头。
宇文员外倒是显得格外镇定,道:“大夫,不管多贵的药,只要能治好我儿的病,老夫在所不惜。”
大夫拱了拱手:“非是学生不肯尽力。公子所得,乃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治,请恕学生无能。”
员外和夫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公子因何而病,三年来他们不惜重金,四处派人打探。那紫衣女子却如一阵轻烟般,袅袅而散,再也寻不得半分踪迹。
公子说,那日林管家就在门口,若是有人还能找出那个女子,便也只有他了。只是林管家矢口否认见过这个女子。况且,大户千金岂会随便抛头露面,想是哪家青楼女子,不寻也罢。
宇文公子带回的那枝桃花,在枕头底下压了三年,早已枯萎。公子的病也一日重似一日,渐渐连粒米也难下了。
员外把林管家叫到书房,道:“管家,跟我十年,名为主仆,实亲似兄弟。老夫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安心?这份家业是你帮我创下的,若寻得那女子,我愿散一半家财给你。”
林管家低下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是为公子好,既然员外如此说,小人尽力就是。”
3
不出三日,林管家便带着紫衣女子和那个小丫鬟来了。公子一见,病顿时就好了多半。林管家道此女子乃是山里人家,无父无母,好不容易寻得,幸不辱命。
员外心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顾及儿子的病,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下择日完婚,大宴宾客,足足摆了十日。
大喜之日,才子佳人双双扶入洞房,互陈相思之苦。公子从枕头底下将那枝枯萎了的桃花取出来道:“此物已珍藏三年。”
这时,忽见枯枝发出新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然桃花缀满,不禁相对称奇。当夜宽衣解带,极尽缠绵。
宇文员外一诺千金,当真要散一半家财给林管家,道:“管家随我多年,忠心不二,但天底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现而今已有万贯家财,大可自立家业了。”
林管家拜倒在地,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舍老爷而去。家财先托老爷保管,我愿终生侍奉老爷,不敢有二心。”
员外起初并不经商。先前他是此地有名的猎人,膂力过人,百步穿杨,方圆几十里的豺狼虎豹无不闻风丧胆。奇怪的是他在一次持续三日的围猎之后,忽然将弓矛全部折断,付之一炬,发誓再不伤生。
他是在这时才认识了林管家,从事起了染料生意。林管家名叫林忠,林忠精明强干,八面玲珑,在管家的协助下,十几年过去,他已然富甲一方,便花银子捐了个员外。他不许儿子习武,从小便敦促他读圣贤书,行孔孟道。轻财好义,广结善缘,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此刻全家康健安好,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4
林管家对紫衣的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仿佛从来没有把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他从不向紫衣问安,紫衣吩咐的事他也充耳不闻,紫衣也奈何不得他。他跟了员外十几年,在家中威望颇高,连公子也不敢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