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沟镇百庄村,在秦西县这样偏远的县城,也属于默默无闻的下辖乡村了。
宋念最初的走访安排里,其实没有百庄村,因为这个村落代表性不强,既没有急需解决的民生问题,也没有尖锐的民族矛盾,属于懂事又不优秀以至于总被忽视的孩子。
之所以后来又选择去这里看看,纯粹是带路的祁县尉迷了路。
在古代认路真是一个很吃天赋的工作,没有导航,没有卫星定位,没有准确性高地图可用,毕竟详细地图属于战略物资,不可外传。
祁县尉已经是这一群人里认路天赋最好的了,但深入到广袤的西北农村,还是痛痛快快地迷失了方向,一头扎进草原上。
一行人以天地为被、日月为榻地哆哆嗦嗦宿了两晚,这才误打误撞进了六家沟镇。
既然来了,那便看一看吧。
秦二柱是百庄村的一户普通村民,家中行二,种着普通的地,过着普通的日子,上数三辈没有能耐人,下数三辈
大概也出不来能耐人。
他此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成丁后分田的时候见过的的里正。
当年为了给他分块好点的地,他娘还特意攒钱去割了二斤肉,晚上偷偷送了过去。
不过,也不知道是他们家人嘴笨不会说好话,还是二斤肉实在是拼不过别人的礼,最后也没分到块好地。
在此之后,秦二柱更怕见官了。
所以,当有那么一行光鲜亮丽人出现在他家田垄处,又有一个老太太好奇地和他媳妇儿搭话的时候,秦二柱既想给媳妇儿使眼色阻止她邀请那一行人去家里吃饭,又怕惹人不喜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表情都显得狰狞了。
不过,到最后也没如了秦二柱的意,宋念一行人还是去了他家做客。
秦二柱的媳妇倒比丈夫强上不少,胆怯是有的,但对答还算流利,一路上一边和好奇望过来的村民打招呼,一边和宋老太太拉呱家常
“是,家里三个娃,我们自己过。种了什么种的豆子,也有麦,就是我家地不太好,种麦收成不行,得多浇水。就种了一垄,孩子吃,偶尔给老人送点。”
秦二柱已经分家出来住了,他家兄弟好几个,家里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很快就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有了矛盾,你家娃多了一筷子鸡蛋,他家娃多喝了一碗糖水的。
其实不是大人们多爱计较,不过是真的穷,一穷起来,连一根柴火都寸步不让了。
“也养羊,没养多,就三头,其实没啥用,羊不上膘,养起来费劲儿,也就是草不值什么钱,不用出人去割草,不然我们早不养了。”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宋筠还能看到偶尔慢悠悠在路上溜达的羊,毛脏兮兮的,结成一缕一缕。
穷人养的羊也瘦骨嶙峋的,看着还没县城里富贵人家养的宠物狗壮实呢。
秦二柱媳妇顺着宋筠视线看过去,解释
“没法子,开春晚,连草都没多少,秋里我们都存了不少草,都成草干了,羊吃了也不长肉。不过等天暖和了就好了,日子就好过了。”
关于喂家畜的饲料,宋筠脑海里突然闪过些什么,又很快消失不见,不过她还是暗暗记下来这件事,准备回去查一查,隐约记得有更好的储存青草的方式。
这个村子并不大,哪怕秦二柱夫妻没有选择近路因为近路不好走,冬天雪下得厚,盖了动物粪便,太阳一晒结成冰,就成了棕色的、深黄的,颜色深浅不一的冰面。
到了二三月份,冰稍微有点化,又没化完全,走上去一走一个坑,鞋很快就变得又湿又臭。
他们村里人,多是穿草鞋,草编的底子,走也就走了,但,秦二柱低头一看宋念一行人脚上的棉鞋皮靴,再一看自己脚上已经露出大脚趾的草鞋,什么都没说,却贴心地换了条路走。
哪怕绕了远路,秦二柱家也很快就到了。
秦二柱家两年前刚在村东头盖了房,真要说起来,还是半新的房子呢,不过因为盖的时候用的也都是土和石块,所以即使刚盖好没两年,看着也有些破败了,从低矮的围墙边,怯生生地探出了三颗小脑袋
一个八九岁大的、头枯黄、脸也黑红的女孩;
一个五六岁左右、脸上还带着鼻涕痂的男孩,整个人又黑又瘦,见陌生人走近,就一溜烟跑开了,活像是只警惕的流浪猫;
最小的那个女孩连路都走不利索,软手软脚地靠着姐姐,倒是比哥哥姐姐白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两颊同样被风雪吹得皲红。
秦二柱家里还有个老头,这是秦二柱的爹,最近过来帮二儿子打几个木头柜子。
这是早就该打的,可两年前分家钱用来盖房,已经不够了,都是借了亲戚朋友的,所以家里的家具就一直没补齐。
人手是够的,手艺嘛,在男耕女织的时代,想要方便过日子,就得各种手艺都会一点,所以做家具的手艺秦家也有。
只是结实木料不容易得,这边山少,离得远,而且多是有主的,你去打个猎摘个野菜,主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树可不能砍,这是要卖钱的。
倒是听说有些地方会给成丁多分块林地,百姓从生到死需要用到的东西床、结婚的新家具、棺材板。
可秦西县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农耕民族的百姓向来是最温顺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很多事糊里糊涂就忍下来了。
说回秦二柱家,秦老头正一头一身的木头屑地做柜子,耳朵有点不中用了,也没听到来客的声音。
宋念的爹是木匠,手艺肯定比秦老头高一些,可浑身木头屑地用手摩挲粗糙木头面的样子,却很像,他有点怀念地驻足,宋老太太同样,其他人就不好催促了。
就这么等着秦老头被跟进门的孙女们围住,指手画脚地告诉他情况,他才诧异地抬了头。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