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我还没玩够,哪能成家!”
“我不要结婚啊……”
小满嗷嗷怪叫一阵,开始绝地大反攻,两人你来我往打作一团,毛毛大惊失色,连忙去搬救兵。奶奶正在配菜,听毛毛手舞足蹈说完,扑哧笑道:“去叫你妈妈。”
毛毛只好往回跑,冲进房间,扑到正在沙发上发呆的湘君怀里又是好一通比划。湘君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走出来,
两人已经一路打到湘湘房间说悄悄话去了,湘君把毛毛推给薛长庭,一步步往湘湘房间走去。
自从湘湘走了,小满百无聊赖,开始正正经经学做生意。不过,小满岂是能安生的人,有好吃的没人分享,做出成绩来也没人赞赏,根本提不起劲头,私心里还真想诱拐她回来帮忙看铺子。在他撺掇之下,湘水贼心不死,也想跟他去找人,但是胡家看得紧,两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借口要去找沅陵新开的榨油厂做生意,不过刚走出湘潭就被长庚追回来,湘水被打得皮开肉绽,他也跪了一天祠堂,这才打消这个念头。
听她说的都是护校的好话,毫无埋怨,小满突然有些泄气,抱着膝盖戳脚趾头玩,闷闷道:“你一去就是两年,连封信都没有,真没良心!”
湘湘也学他的样子戳脚趾头,苦笑道:“才不要写信,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累得半死,一写信就想哭。”
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必要掩饰这些脆弱的情绪,她正好手痒,他要是敢嘲笑自己,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出出气。
有了她的心里话,小满这才满意,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绒布袋子,哗啦倒出来六七个金戒指,捉过她的手一个个往上戴,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要留点东西傍身,这世道还是金子管用,这些你先收着,我再想办法去捞点。”
湘湘一个个戒指扒拉
下来捧在手心,百般辛苦委屈涌上心头,靠在他肩膀无声哭泣。小满揉揉她的发,强笑道:“哭什么,以后当护士啦,救死扶伤,真好啊!”
“那些兵,有的比我们还小……”
湘湘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泣不成声道,“根本不是什么热血报国,好多人是为了吃饱饭当兵,还有人是被拉壮丁抓来的,一个地方来几百个,剩下的顶多十几个。什么救死扶伤,缺医少药,哪里能救,都是听天由命,医院里死的人更多……还有好多长官克扣粮饷,士兵根本吃不饱饭,一个个瘦骨嶙峋,真是惨不忍睹。大家饿着肚子打仗,怎么能打赢,这场仗怎么打啊!”
小满心头一紧,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跟着薛君山见识得多,这些事也司空见惯,军中弊端确实很多,远没有报纸电台吹嘘的那么厉害,顾清明去年好不容易接触到实质性的东西,整个成了爆发边缘的狮子,在司令部找不到人发泄,竟然开车去湘潭老家堵他,倒霉的他成了出气筒,眼睁睁看着顾清明拍坏了两张桌子,打碎无数杯碟。
没想到这次之后,胡大爷真正看上了这个孙女婿,极力要他邀请顾清明到乡下玩。他哪里敢去捋虎须,反正顾清明为了争表现忙得一塌糊涂,整天扑在前沿阵地,倒是小穆因为瘦小留下来,经常打着顾清明的旗号去胡家骗吃骗喝。
小满突然有些后悔,
以前真的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养出这个别扭脾气,一来和顾清明两人好事多磨,二来根本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然而,他突然想起那年中秋鬼子轰炸时的一幕幕,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脑子里一团混乱,愣怔无语。
趁他走神,湘湘将鼻涕眼泪全擦到他肩膀,窃笑连连,毫不客气地将金戒指全部塞进贴身的兜里,大大咧咧道:“虽然我不在家,以后有好事不准忘了我!”
小满咧嘴一笑,终于放下心来,颇为得意地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比起那顾清明心理要强悍许多,真是白为她操那么多心!
湘湘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低头轻声道:“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是错是对都要走下去,你好好做生意,以后一家老小就靠你了!”
小满胸膛一挺,立刻开始显摆,“大爷经常夸我,说我是奇才,算盘珠子拨得快,脑子转得更快,湘潭街上的米铺子我经营得很好呢!”
湘湘正要好好损他一顿,一抬头,和湘君幽幽的目光对个正着,心不由得一阵紧缩,疼痛难当。湘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容苍白憔悴,发鬓已经染上银丝,这哪里是她那美丽如花的大姐,明明是一个老妪!
“大姐,跟我们聊天吧!”
湘湘挤出笑容,缓缓起身用最轻柔的声音呼唤。
湘君长久以来都喜欢待在自己房间,甚至连饭也要送进去,这两年小满见
她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并未在意。看到她的眼神,小满猛然醒悟到哪里不对,心头狂跳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克制住全身的颤抖,慢慢伸手搭在她肩膀,如小时候一般软绵绵道:“大姐,坐吧!”
不由分说,他把湘君按在藤椅上,下意识看向湘湘,见她还在发傻,狠狠瞪她一眼,就势蹲在湘君身边,仰着脸柔声道:“大姐,别担心,姐夫这次一定能打胜仗!”
湘君摸摸他的发,嘴角很努力地勾了勾,却在半途掉落下来,使得唇角的纹路更难遮掩。湘湘在一旁清清楚楚看到,几乎痛哭失声,也凑到她身边跪下来,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蹭,希望能让她得到安抚。
湘君左看看右看看,死水一般的眸中终于有了涟漪。小满证实了猜测,只觉一颗心沉沉坠下来,不敢让她开口,嬉笑道:“大姐,我在老家学了好多好玩的歌谣,我唱给你听啊!”
他熟门熟路从湘湘柜子里翻出一条纱巾,捏出兰花指摇摇摆摆唱歌,令人啼笑皆非。
院中站的人越来越多,胡长宁和胡刘氏都回来了,岁月不饶人,何况是在战火纷飞之中,胡长宁两鬓斑白,比起两年前要老了十岁不止,而胡刘氏还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只是远没有以前的丰腴,脸色蜡黄,似刚刚大病一场。两人的身后,湘水探出个脑袋,笑容腼腆地冲湘湘招手。
小陈也来了,再不
是以前那见人就点头哈腰的模样,衣服换了呢子的好料子,腰杆也挺得笔直,身后还跟着挑着箩筐的长工,箩筐里堆得满满当当,一块块红纸十分扎眼。
秀秀倒没怎么长高,倒是有了少女的玲珑线条,这样一看,竟然眉眼里有几分胡刘氏的影子,温婉而美丽动人。秀秀紧紧拉着毛毛的手,不让他去湘湘房间凑热闹,毛毛眼巴巴扫来扫去,选择了最好说话的胡长宁,轻轻唤了他一声,胡长宁倾身将他抱起来,毛毛搂着他的脖子故作深沉地叹气。胡长宁会意,微微一笑,对那彩衣娱亲的小子用力摇头。
奶奶慢吞吞挪出来,才露出个脸,小陈立刻疾步上前扶住她,笑眯眯道:“听说湘湘要回来,正好凑热闹,早点来给您老人家拜寿啦!”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玉镯子要为她戴上,奶奶哪里肯受,推让一番,小陈扑通跪下来,哽咽道:“我也不跟您老人家绕圈子,今天我是来求亲的。我都快三十岁了,大家都说三十而立,可我父母都没了,没人为我做主,薛大哥答应帮我,可他军务繁忙,一直拖到现在。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我喜欢秀秀好多年了,您就为我们做这个主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老人家!”
奶奶吃了一惊,定定看向秀秀,秀秀却似置身事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满的方向。奶奶心中叹了又叹,摇头道:“孩子,不是
奶奶不为你做主,秀秀跟小满早就定亲了,这次湘湘回来正好准备把事情办了,你也算来得巧,顺便喝了喜酒再回去吧!”
小陈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瘫坐在地。小满满头大汗冲出来,嘻嘻哈哈道:“陈哥,我小妹又瘦又不好看,肯定生不出大胖小子,你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去找个大屁股女人,包准你两年抱三……”
“闭嘴!”
奶奶怒喝道,“你多大的人了,还没胡闹够吗!小陈是个好孩子,比你靠得住,你要不是我孙子,我会把这么好的秀秀嫁给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陈低低呜咽,恭恭敬敬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将礼物留下来,离开时始终没有直起腰来。
秀秀脸上血色顿失,死死咬住下唇,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胡刘氏将她轻轻抱住,正色道:“小满,我们不逼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趁湘湘回来,赶紧把事情办了,办酒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秀秀是自家人,又是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先把秀秀的名分定下来,你再慢慢去玩!”
小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胡长宁,见他低头沉默不语,跺脚道:“长幼有序,湘湘还没嫁人,哪里轮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