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简单的晚饭,众人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把箱子一个个放在院子里。大门突然被人砸得砰砰直响,湘湘拉开门,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猛冲进来,为首一人径直走到胡长宁面前,抱拳道:“胡先生,我们是受薛副处长之托护送你们的,快走吧!”
胡长宁黯然道:“能不能再接两个人?”
那人冷哼一声,提上一个箱子大步流星往外走,湘湘突然讷讷道:“还有盛承志和他爸爸!”
那人脚步一顿,冷冷道:“小姐,现在车子紧张,我们只拨得出两台,刚好坐你们一家!”
胡刘氏“啊”
了一声,突然捂着脸嘤嘤哭泣,奶奶把平安塞到湘君手
里,转头就往家里走,一字一顿道:“你们挤一挤刚好,把明翰和秀秀接上吧!”
湘君轻叹一声,把平安放到胡长宁手里,走过去扶住奶奶,头也不回道:“我要等君山,本来也没打算走。”
小平安连连被人“抛弃”
,呜呜直哭,胡长宁和胡刘氏交换一个眼色,苦笑一声,对那人抱拳道:“这位兄弟,我们也不走了,人老了,跑来跑去没意思,麻烦你们把几个孩子送走吧。”
那人怒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一天要送那么多人,没你们这么啰嗦的,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把公私建筑统统烧光,完不成任务的军法从事,马上戒严了,再不走就等死吧!”
小满突然笑起来,“大哥,你们先去送别人吧,反正鬼子还远,我们明天走也行啊!”
那人丢下箱子掉头就走,胡长宁正要叫回来,小满挡在他面前,以从未有过的郑重低声道:“爸爸,你别赶我走,我是你的儿子,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我肯定会一世良心不安!”
胡长宁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拖曳着脚步走到客厅,准备给盛家拨电话。电话没法通,他拿着电话发了老大一会呆,小满连忙把电话接过去挂好,嘻嘻笑道:“爸爸,舍不得宝贝女儿啊,我反正跟她长得差不多,以后我把头发留长就行了!”
胡长宁劈头打下去:“我只生了你一个带把的,
想做女人,打死你!”
反正事已至此,担心也没什么用,湘湘突然想开了,扑哧笑出声来,一个劲往胡刘氏身边凑,把“妈妈”
两个字叫得缠绵婉转,余韵悠长,小满不甘示弱,也凑上来想争宠,到底一个大男人叫不出来,恼羞成怒,以猛虎下山之势猛扑过去,和湘湘战成一团。
两人都是花拳绣腿,只是嚷嚷得厉害,大家都跑到客厅里来看热闹,平安也想加入,在旁边绕来绕去,急得嗷嗷直叫。
奶奶第一次觉得两人的打闹如此好笑,也不去拉平安,默默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在笑声中微微低头,让一大颗泪没入尘土。
虽然表面笑容如常,其实谁心里也没底,谁也不想离开家人,大家都聚在客厅,胡长宁很有兴致地把平安抱在怀里讲故事,小家伙听不出个所以然,没坐一会就坐不住了,伸着小手要湘湘抱,到湘湘怀里老实了一点,玩着她脖子上的项链,一会就昏昏欲睡。
很快,薛君山派人送信来了,说是明天早上才烧,让三姐弟轮班守着,一是注意听警报,二是看天心阁方向的动静。湘君把小平安送到房间睡下,泡了一壶香喷喷的龙井,把箱子工工整整排在门口。几人看着她的动作,愣怔无语,良久,胡刘氏突然幽幽叹道:“不知道明翰和秀秀他们怎样了。”
奶奶仿佛在跟自己怄气,垂着头闷闷道:“这次一定要把我大孙
子的事情办好,要不然死都不安心!”
“奶奶!”
湘湘和小满同时发出抗议,奶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两人摆摆手,摇摇晃晃进了房间,不过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关门。
客厅的落地钟滴答滴答,众人度日如年,谁也不想开口。湘湘老实不客气地把小满的大腿拨弄过来,舒舒服服枕着睡觉,小满也不跟她计较,将她的长发绕在指间,思绪不知不觉飘远,满脸哀伤。
紧张了一天,湘湘很快沉沉入睡,湘君拿了件棉袍过来给她盖上,小满轻声道:“爸爸,湘湘明天还是后天走?”
“明天,吃完饭就走!”
胡长宁的话一出,发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连忙笑道,“这是喜事,明天不准哭哭啼啼,省得她放不下!”
小满点头道:“我一个人去送就好,明天顺便把表哥和秀秀接过来,一家人在一起也放心些!”
众人又沉默下来,小满察觉有些不妥,低头一看,才发现早已睡去的湘湘眼角湿漉漉的,心头一阵绞痛,以无比轻柔的手势遮住她的眼睛。
知道是明天早晨的事情,湘君不敢说放心,倒是偷偷松了口气,一直提心吊胆,如今已经非走不可,能跟家人在一起,能躲一时也算老天有眼。
回忆像脱缰的野马,一放出去就无法拽回,明知现在不合时宜,她却突然想起和薛君山的洞房花烛夜,他脱了衣裳,壮硕的身上满布伤痕,最深的那道
在胸口,衬得他一张黑脸更显得狰狞。
发现她的惧怕,他笑不可抑,突然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道深深的伤痕上,一字一顿道:“你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你们!”
明明面孔那么狰狞,对她说话却如同孩童,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最初的巧取豪夺只是一场梦。她这从未遇过这样的鲁莽的男人,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却在他给的疼痛中清醒。这个恐怖的男人,将是自己共度一生的人,那一刻,她只有满心的绝望,如果不是怕再次连累家人,她甚至想一死了之。
然而,他果然做到了!他包揽下所有吃穿用度,把她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倾尽所有为湘湘和小满铺平道路,却从未想过自己。
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却慢慢了解,他从小调皮捣蛋,为父亲不容,十二三岁就从汉寿老家出来闯荡,深深期待一个家,当初在街头和她的偶遇,就成了引发一切的契机。
她爬上楼,默默看着南方的天空,此时此刻,那方墨色沉沉,平静如常。
再给他生个孩子,他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紧张得发狂?要是生个女儿,他会不会嫌麻烦?要是生对双胞胎,那家伙只怕……想到这,她摸摸尚且平坦的腹部,仰起头,在恐怖的静寂里轻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