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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蓼蓼者莪
京城的天气在雨中渐渐凉了下来,接连三四日,雨水不曾稍停,皇帝日日使人传旨,命太子不必定省,定权于是落得了几天自在。
时近月末,雨势渐衰,某日黄昏皇帝并未遣使至东宫,定权只得依旧具服前往问安。及下辇来,便见多日不见的王慎立在殿外和两个小内侍说话,神色甚是愉悦。定权遂近前问候道:“王翁近日安好?”
王慎在灯下眨着一双昏聩老眼,笑眯眯地扯住他的衣袖道:“殿下且留步。”
定权驻足问道:“什么事?”
王慎笑道:“今天陛下用过晚膳,说起连日下雨,未见大哥儿,趁着雨小,便吩咐老臣亲往东宫,把大哥儿接了过来。”
此事太子妃已经遣人通报,定权点头道:“现在他还是在陛下身边吗?”
王慎回头向殿内望了一眼,又笑道:“大哥儿乖巧,陛下甚是欢喜,方才还说要加封他郡王爵位。但凡陛下再提,殿下即可谢恩。”
定权微微一怔,笑道:“我知道了。”
王慎亲自为他整顿冠服,定权这才入殿,果然看见皇帝坐在御案前,怀内抱着皇孙,祖孙二人正在一对一答说笑。皇帝轻轻捏着皇孙的左耳笑道:“果然是翁翁的孙子,原来阿元这里也生了一颗痣,翁翁怎么今日才发现?翁翁的耳朵下面也有一颗呢。”
皇孙好奇地抬头问道:“在哪里?”
皇帝便笑着将他抱起,让
他站立在自己腿上,侧首道:“就在这里。”
定权听见二人这段琐碎无聊言语,只觉得眼前情景滑稽可笑,却见皇孙果然伸头探手,想去查看皇帝的左耳,连忙低声呵斥道:“萧泽,不得放肆。”
皇孙一见他入内,立刻不再敢动作,低下了头,在皇帝身上扭蹭了两下,从他臂弯中滑下地来,等待定权向皇帝见礼起身后,方向父亲跪倒道:“臣恭请殿下金安。”
他身着小红袍,头总两角,童音软糯,伏在地上便如一个会说会动的魔合罗一般,皇帝眼看着,只觉得心中爱得不行,等他行完礼奋力爬起来,又将他揽在臂下,对定权笑道:“太子坐罢。”
待定权谢恩后坐定,皇帝又看着皇孙笑道:“阿元聪明,已经认得许多字了。方才朕指着安阳,他即刻便认了出来。朕心里也高兴,索性便封了他做安阳郡王,他也已经跟朕谢过恩了。”
果如皇帝所言,御案上铺设着一张舆图,定权不由暗暗皱了皱眉,站起身来笑道:“孺子无知,不识轻重,想必是以为陛下还是赐他果物之属,这是臣素日教导不善之罪。”
一面示意皇孙道,“萧泽,还不快向陛下谢罪?”
皇孙只道自己果真做错了事,悄悄试探着看了看皇帝,便退至一旁低头道:“陛下,臣知罪。”
皇帝极不满地看了定权一眼,道:“朕的孙子,封个郡王又怎么了?还怕他承受
不起一郡的供奉?要你在此多口?”
定权撩袍跪倒,叩首道:“臣不敢。”
抬起头道:“只是此子年纪稚幼,便如顽石一般,未经琢磨,尚不知好歹,贤与不肖,犹在两可之间。幸蒙陛下不弃,素日宠爱有加,于他已属天大的恩泽,今日陡然再施大恩,只怕要折他福寿。不若等他开蒙读书,知事识礼,察看他贤愚,再施此天恩不迟。”
皇帝见他明白推阻,又见皇孙垂头立在一旁绞着一双小手,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此语,不由心中生怒,反唇相讥道:“朕倒记得你做世子时的爵位就是华亭郡王罢,那时候你才……”
想了想,却终究不记得他当时究竟是多大,便转口道:“也不曾读过几句书,今日却用这话来堵朕的嘴?”
定权再次叩首答道:“臣惭愧,先帝与陛下当日厚爱于臣,使臣以稚龄居高位。臣又不敏,窃以为富贵天成,不赖德修,于是素少自律心浮气躁,更不知稼穑艰难,不闻小人之劳,唯以耽乐是从,甚至有忧遗君父。终致总角闻道而白首不成,实在有愧于先帝与陛下。年来思及前事,未尝不惊悚汗颜愧悔不及。也请陛下明察,勿以一时之爱,而使此子重蹈臣之覆辙。臣的私意,倒不妨使他先懂得些徽柔懿恭之行,再徐徐图之其他未迟。”
皇帝见他低眉垂目,神情倒颇为柔顺恭谨,一番官话也说得四平八稳滴
水不漏,愣了半晌,无言以对,只得抬手道:“你起来罢。”
转首无奈对皇孙道:“既然你爹爹不许,翁翁只好暂且对阿元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