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周身妥帖,竟也难得调侃:“是吗?你果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既不发烧,也不咳嗽,还有力气下药,待会儿记得把我那双靴子也刷了。”
赵盼儿懒得理他,缓缓爬上床,伸直了身子躺在床上,忍不住舒爽一叹。一室静谧中,赵盼儿盯着墙上油灯照出的顾千帆的影子,思考着该如何把话题引到那卷薄布上去。
顾千帆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宁静,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是在关心她:“你眉间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没伤到你那。”
赵盼儿下意识地一摸眉间,意识到伤口露了出来,忙扶好花钿:“没什么,我倒是想问你,追杀你的那些官兵,和在杨府里杀人的,是一起的吗?”
顾千帆点头:“嗯。”
赵盼儿试图不留痕迹的转移话题:“你那天为什么一定要找那幅《夜宴图》?又怎么能一眼就断定那幅《夜宴图》是假的?”
顾千帆眸光一冷,猛然抬眼望去,见她仍背朝自己而卧,仿佛真是闲谈,便道:“与你无关。要想活命,最好少管。”
赵盼儿再也忍不了顾千帆这阴晴不定的态度了,她负气地转身一口吹熄蜡烛,重新躺下。但顾千帆还是在月光中不紧不慢地喝着粥:“味道不错。”
赵盼儿被顾千帆故意弄出的碗勺之声扰得心烦,忿忿道:“给钱!”
“没钱。”
顾千帆喝完了粥,悠然自得地放下碗。
赵盼儿心生唾弃:“
无赖!”
“吝啬。”
顾千帆反唇相讥。
赵盼儿顿了顿,又道:“阴险!”
“刻薄!”
顾千帆积极应战。
赵盼儿闻言,顿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她坐起身来,冲口而出:“你才刻薄,你还恶毒小气、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你无行无德、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你们皇城司、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月光下,赵盼儿的身体微微的颤抖,顾千帆眼中闪现难见的怜惜之情,由着她宣泄出情绪,良久方道:“这些都是你想对他说的吧?既然骂出来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赵盼儿一怔,随即抱住肩膀哭了起来,那哭声先是啜泣,后面却是被刻意压抑成小声的撕心裂肺。顾千帆静静地等她哭完,才默默拿起水盆边上的绢帕递给她。赵盼儿捏着那块绢帕,良久,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
“同是天涯受伤人,不必客气。就当是饭钱好了。”
顾千帆搬了两张凳子搭成床,径自躺了下去。
赵盼儿一愕:“你居然会说笑话?”
“就算皇城司里都是阎罗恶鬼,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说这话时,顾千帆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不带什么情绪,可眼中却闪过一抹自嘲自厌。
赵盼儿趴在床头,乌发散乱,一脸罕见的脆弱。她听到顾千帆这话,却是轻声感叹:“你不是阎罗恶鬼,你是人,而且是个好人。”
顾千帆身子一震,他转头看着赵盼儿月光下清丽的
侧影,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才见过我几回,就断定我是好人?”
“我就是知道。”
赵盼儿轻声回答,目光看向虚无,却是温柔而坚定。
四周俱静,顾千帆却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重重一跳。
夜半,赵盼儿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睁眼后,她发现顾千帆已经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扣着凳沿,浑身大汗地抵御着痛苦。
“痛醒了?”
赵盼儿强忍困意坐起身来。
顾千帆不肯承认:“还好。”
赵盼儿起身替他抹汗:“这种时候别强忍。三娘给我的药里没有能止痛的,早知道就该在白沙镇买一些。”
顾千帆忍痛问道:“三娘是谁?”
“我有两个好朋友,跟亲姐妹似的,一个是她,一个是引章。”
说到这里,赵盼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半天终于翻找出一个香袋。赵盼儿把香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细细的挑拣:“这香袋是前阵子引章生辰的时候我配的,和她一人一个。那会儿香料铺子里刚到一批上好的没药和乳香,以前这可是稀罕货,我就买了些放在里头。这两味药都能镇痛,试试看。”
顾千帆接过药闻了闻,赵盼儿的一言一行都如此与众不同,令他生出了几分好奇:“你怎么会懂这些?而且不管见到死人还是伤口,你似乎都很镇定?”
赵盼儿苦笑道:“是啊,被没为官奴之前我坐过牢,替很多人换过药,后来到
了乐营做官伎,就更没少挨打受伤了,习惯成自然了。”
顾千帆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早前的猜想:“当初在茶铺,你一听我是皇城司,态度立刻就变了,莫非……”
赵盼儿心中一酸,垂下眼帘道:“没错,就是因为皇城司的人抓走了我爹,我才变成了你鄙夷轻视外加嘲笑的贱籍歌伎。”
顾千帆沉默了一会方道:“那会儿我其实并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对歌伎都……”
赵盼儿早已习惯了别人因她的出身就对她冷眼相待,比顾千帆还过分的人她都见过,若是每次她都放在心上,她早就被打垮了。她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以前被哪个花魁骗过?”
顾千帆拿药的手顿了顿:“不是我,是我爹。”
赵盼儿闻之一怔,她方才那句本是为了分散顾千帆的疼痛才说出的玩笑之语,这会儿倒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