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感觉到被同学喜欢时,巴娃总是会格外地卖力地融入到大小集体当中去。
每当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同学们吆喝着相约去哪家玩,巴娃也开始怀疑自己先回家写作业是不是一个合理的决定。
有一天到赤脚医生家瞧耳朵,医生早起下田干活还没有回来。他的女儿正在吃饭,她瘦骨嶙峋,双眼深陷,皮薄如纸,指如鸡爪,一头丝少得可怜,还如枯黄的稻草一般。就连吃饭也不像平常娃娃一般大口扒拉大口咀嚼,而是一粒粒往嘴里送。
好久之后,巴娃听妈妈与妇女们聊天才知道,因为她的爸爸和妈妈是近亲结婚才生出极其瘦弱的她和极其肥胖的她弟。巴娃暗揣,自己与大姑家的大表哥要是结婚,是不是也会生出这样子的瘦小孩出来……幸好,打了一个冷噤结束了这个可怕的联想。
然而,正在等医生的空档儿,巴娃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医生女儿静静地吃饭,竟有些入了迷,只见她左手捧着碗,因为手小还是碗大,她的手显出吃力的样子,几乎是往肩上扛的姿势托举着。这样的姿势有一个好处,就是碗离嘴更近,只需要右手抬高举起筷子往嘴推拉两下,就能轻松地送几粒米进嘴。然后再像一个小老太太一样慢慢咀嚼,细细吞咽。见惯了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巴娃瞧着医生女儿的吃相倒觉得相当文雅,心里反倒高看她一眼,走路摇摇晃晃,也属实优雅的一种表现。
突然耳朵一痒,巴娃又一个机灵,忙把耳朵侧过来,希望把水放出来。五官最能把感受放大,其实只有一点点脓水,其实那水流得很慢,然而巴娃想象着它一定是决堤而出的。巴娃侧空着耳朵,等着医生回来,因为她此刻手里没有火柴棒,也没有破棉花,不然还可以用棉花卷在火柴棒上蘸一蘸,可解痛痒难耐之苦。
这时候,她只得张望着眼,希望门前远远的田埂上能早一点瞧见那个胖胖的身影。杨医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医生,自从他的同学刘医生过世之后,他便立足行医,诊治一方百姓的病痛。爸爸说刘医生更厉害,但是好打牌。巴娃小时候常常生病,天天要打屁股针,有时候赶过去,正碰上刘医生在牌桌上,他也不会不耐烦,就张罗着一个熟人去行医房间拿针管和药水,常常缺东少西的。巴娃爸记得一次,药拿对了,针管也备上了,但忘了拿消毒酒精,刘医生就一边摸牌一边往手指上吐口水,然后一抹巴娃的屁股,就冲着那口水消毒的地方扎了下去。艺高不高不知道,但是胆子是真大。后来得了病,早早离世,才有了巴娃印象更深的杨医生。
巴娃从记事起耳朵里就有水往外流,从清水到黄水,从无味到臭味,自己也习以为常。有时候炎症重的时候,睡觉会不舒服,她想象着一直左侧着睡,让脏水流干,应该就会好了;她也想象着一直右侧着睡,让脏水彻底把左耳朵眼堵上,就不会再有水流出来了,也是不错的办法。然而,很多年后她才知道的病症学名中耳炎一直没有好过,伴随着巴娃整个童年,爸爸说是妈妈没事瞎掏的,妈妈说是巴娃自己好哭,泪水流进去才炎的。巴娃从来没有纠结这些,至少在小时候是这样,只有在特别痛苦的时候会跟爸爸讲,爸爸就叫她自己到杨医生这来看看。
远远地,杨医生卷着裤腿,扛着锄头,手里提着网兜,昂阔步地往回走了。远远地,杨医生也看见了每天早饭点准时来报到的巴娃。
他笑兮兮地说,巴娃,今天我给你换一种治疗方法,你看。巴娃瞅见了网兜里的一小袋田螺。只见他压点水洗洗脚冲冲手,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只大田螺,又找来一把老虎钳,照着田螺屁股“咔嚓”
剪下去,滴了一些浑水出来,杨医生敲开一支玻璃药瓶,对准田螺屁股把药倒了进去,然后就喊了声:巴娃过来,耳朵侧过去。于是,冰冰凉的一滴、两滴、三滴液体流进了巴娃那只病耳里。又痒又痛又闷又刺挠的感觉长期折磨着这只耳朵,其实无论采用什么方式对待它,巴娃都觉得是充满希望的,只要有人在关注,有人在想办法,有人没有放弃它,这就令人感到雀跃。
巴娃就这样侧着脑袋站立了好久,期待它的药效能在耳朵里挥作用的时间更长一些。
直到杨医生吃过早饭,打着饱嗝过来,才喝令一声:可以了,还不去上学!我家杨哥早走了!巴娃这才立过头来,只一瞬,一股暖流顺着耳道流进耳廓,再沿着脸颊而下,巴娃用手一揩,慌忙跑去上学,这才结束了这个早晨的治疗。
所幸,他家杨哥走路慢,很快就被巴娃追上了。
因了她爸爸是医生的缘故,巴娃对其多了几分敬重,“你平时放学回家,是先写作业,还是先玩?”
“当然是先玩!”
杨哥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不先玩,天黑了就不能在外玩了,但是天黑了还能写作业啊!”
她说得很有道理。巴娃觉得医生的女儿果然见识不凡。于是,她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下午放学,自己也要先玩,玩完回家吃过饭,再来写作业。同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深深地鄙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原来其中道理只有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