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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川归寂轿下(第2页)

族长动用了家法,生生抽断了三根藤条。软玉跪伏在祠堂前,血濡透了背脊上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入青砖缝里,仍是咬紧牙关不说。那样龌龊肮脏的事情,若是说了出来,温睦将永远没有抬头之日。

族长怕闹出人命,只能让下人收了手,脸色却没有容缓半分:“不说也罢,只是此事因你而起,我温家便容不下你这样的媳妇了。你和阿睦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寒风过庭,软玉微微打了个寒战,半晌抬起头声音轻轻吐出:“好,我只求能陪在少爷身边照顾他到病愈。”

“不用了。”

祠堂外突然传来少年低沉却坚定的声音,软玉慢慢回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温睦依旧虚弱,只穿了一层单薄寝衣。纵然满是伤口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表情,但望着众人的眼神依然分外坚定:“婚事固然要解除,你也不用留下来照顾我

。你放心,你为奴为婢辛苦那么多年,我自会赏你一笔银子,让你回扬州老家。”

他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软玉身上,仿佛已经没有了一丝感情。

软玉跪在温睦的房前一天一夜,都没有改变他的决定。南洋一行,有一些事情永远改变了。她的阿睦再也不可能成为过去那个表面严肃内心温柔热情的小少爷了。软玉什么道理都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离开阿睦的自己在这茫茫尘世该何去何从。

月上柳梢,她觉得膝盖泛上针扎一样的疼痛。然而温睦的房间却突然传来响动,她慌忙站起身来,膝盖一软差点跌在台阶上,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房间。卧房中一灯如豆,温睦站在灯前神色怅惘,半条胳膊却鲜血淋漓,另外一只手上握着的剪刀在灯下闪着触目惊心的光。

伤痛与耻辱均是不可泯灭的,在离魂症发作的时候自残成为了唯一的缓解方法。

软玉扑上去夺下那把剪刀,剪刃在争夺的时候戳伤了软玉的手掌。鲜血汩汩滴落在温睦的手臂上,血液的热度烫醒了离魂症中的温睦。他一片茫然的眸子里渐渐有了回归的神志。他看见软玉淌血的手掌,明明已经下意识要扯下衣襟帮软玉包扎,却硬生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浮上冷峻神色:“谁让你进来的?”

软玉不再说话,她站起身来,全然不顾手上的伤痕,慢慢解开了衣襟的纽襻。

绸衫

水一样在灯下滑落,肩头脖颈上雪一样洁白的肌肤映着肚兜系带的一抹猩红,她幽然的双瞳里含着朦胧水意,压下所有羞怯忧伤显得无所畏惧。她如此信赖温睦,愿意将自己的一切拱手送上,只要他还愿意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温睦的手无力地垂下,像是看见了世间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他扭过头:“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软玉想要抱住温睦,他先是任她抱着,然后伸手去扳她的手。她如此固执,不肯松开,却发觉温睦在自己的碰触下剧烈地发着抖,仿佛自己的怀抱是蚀骨的毒,灼人的火,烧得他疼痛难忍。

她讶然松手。温睦这才缓缓站定,他的声音透着困兽一般的粗哑和绝望:“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这辈子我可以娶任何女人,却唯独不能是你了。”

唯独不能是她,不能是那个他深爱却见过自己最不堪一幕的她。

但温睦咽下了这句话。

软玉低头:“对于我来说,嫁不嫁给你,都是一样的。”

温睦想说,他不能再见她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最幽深处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的心里住进了恶兽,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暴戾、愤怒、怨毒。终有一天,那个过往平和仁慈的少年会被心里的这头恶兽彻底吞噬干净,到时候剩下的又是怎样一个温睦呢?

他会恨她的,终有一天他会怨毒和偏狭地恨她,不遗余

力地伤害她。若那时她还秉承着对那个过往少年的忠诚和爱恋坚守在他身边,该是何等惨烈的局面。待此生终了,心归平和,他还有什么面目在奈何桥头与她重聚呢?

但她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开。

温睦的声音绝望凄清但又冰冷:“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现如今一看见你我都会觉得恶心,我只求你放过我,让我再瞧不见你,心里还快活些。”

原来如此啊,她捡起衣服勉强披上,系着纽襻的手指也在不住发着颤,一步步走出了房间。

然而在温软玉尚未来得及离开温府的时候,温睦却因为二次离魂自残险些送了性命。温家请了郎中,九死一生将温睦险险救回来,郎中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少爷这是心病,除非将那极伤心事彻底忘记。不然心火熬干,必是难以长久之相。”

温软玉被送到隆平火车站,却在火车站遇见了当时新婚不久的万帮姑爷——万渔言。彼时秋溪隆平的生意人都知道温家少爷犯了癔症,却只有万渔言一语堪破:“想必温少爷内心有不愿触及的往事,只有忘却才可以一了百了。”

他在她狂喜的表情里微微眯了眼睛,“不过这是有代价的,少夫人可愿意?”

她当时所思所想不过是能够让温睦舒缓心结,重新成为那个自矜骄傲的小少爷,自然任何条件都肯答应下来。第一,温家需同万帮

合作贩茶让其从中抽成,这个同族长商榷就可达成。然而万渔言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却让温软玉心头沉坠,“若是少夫人与温少爷的心结有关……”

万渔言抬起眼睛望着温软玉,“诸般奇门异术均经不起人心变化,若想要温少爷真正遗忘,少夫人不能再陪伴在少爷左右。”

他所有的痛苦根源都是因为她,却也最终成为了他的梦魇。若是继续日夜相处相望相思,消弭的痛苦回忆也总会卷土重来。

万渔言应温家之请去秋溪为温睦诊病,那天依旧是秋雨连绵。族长撑着油纸伞将结束后的万渔言送出温府,却看见瑟缩在府外的软玉。她仓皇站起,在族长和万渔言面前仿若无处匿形的幼兽,声音和眼神都透着求恳:“只要让我看一眼他,知道他确然好了,我就马上离开。”

族长叹息一声,算作默许。唯有万渔言的眼神透过蒙蒙雨幕看向她,仿佛看透了她未来的命运。

房间里还沉淀着瑞脑的香气,所有的镜子都被尽数收去了。温睦斜倚在床头,闭上的眉眼间透着许久未曾见过的闲适舒缓。软玉呆呆看了很久,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却不料惊醒了温睦,睫毛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刷过,她的手腕也被他握住。温睦的声音还带着梦中的酣甜:“我做了个很长很不好的梦,还好醒来你还在。”

他想伸手揽她的腰身,却被她轻轻躲过,

她按着他的手掌,语调被窗外雨声遮去了喑哑:“外面下着雨,少爷别起来,再多睡会儿吧。”

燃着的香料有安眠的成分,温睦依言沉沉睡去。软玉走出房间,合上房门,回首跪在送客归来的族长面前:“少爷性子倔强,脸上受伤的事儿还请以后编个谎儿慢慢透给他。”

她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却唯独算漏了温睦。她已经走了很远,却在七日后被温睦派来的人带回了秋溪。秋溪没有人知道她和温睦究竟真正在南洋遭受了什么,所以告诉温睦的翻来覆去都只有一个版本。温软玉在隆平火车站同人私奔,温睦不甘心千里追妻,却被对方毒打乃至破了相。温睦回家后大病一场,醒来后全然失掉了这份记忆,然而温软玉生性淫荡,再次逃跑投奔外地姘头。

温睦不愿意相信,梦魇之前软玉已即将成为他的新娘,没道理一觉醒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沿着火车线路派人挨个城镇寻找,终于找到了软玉。温睦亲自去隆平火车站迎接软玉,没有质问没有怀疑,他径直走过去拉住软玉的手:“我们回家。”

他的手心有着久违的温暖,几乎让软玉掉下泪来。她的少爷如此相信她,声音和步伐都是固执的确信。他拉着她向车站外走去。然而下一秒软玉的手就从他手掌中滑落,“我不想回去。”

他回过身来,脸色白了几分:“那你想去哪里?你想

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得坚决:“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阿睦,我已经不爱你。”

无论是万渔言还是温软玉,终究还是低估了过往对温睦的伤害。尽管那些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但温睦确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表面严肃内心温柔的少年。他昔日的预感成真,心魔已将他不知不觉替换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偏执冰冷易怒的人。

他将温软玉强行带回了温家锁进茶室,隔着一扇门的声音柔缓却透着底蕴的冷峻:“玉姐姐,明日我们就成亲。我会待你好的,好到让你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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