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欣赏的人,行事果真干净利落,割舍自如。
哎,清晨瞧见曹植如此明朗的笑颜,我越性觉着有帮一帮他们曹家的必要了。
这天是朝日,曹操并不在府中。我四处游荡也不见曹丕的踪影,想必是又有什么宴饮将他羁绊住了。于是放心罢,再次悄悄牵马出府,往密庐方向奔去。
那日天阴,不过巳时,便已起凉风。不知为何,这马儿行至竹林中时,忽一阵嘶鸣,险些将我掀翻在地。
它好像不太情愿再去那个幽闭的地方。
我摸了摸鬃毛,小心安抚了它几下。时不时观望四周,回头查看。此番应是最要紧的一次见面,我的心跳得比寻常还要激烈,但仍硬着头皮,驱马上前。
蓬庐小院里,杨夙正抱着拄拐坐在石案前,石案上划好了经纬线,黑白两盒围棋正置于旁。他斜眼瞟了眼我身后的马儿,只淡淡地说了句:
“你想留下。”
这是肯定的语气而非质问。
“对。”
我应邀坐下,仍像往日一般与他下棋。
可杨夙的眼神已变得冷漠许多。
“你不可能帮助曹操统一天下的。”
我凝思片刻,将黑棋下在了东南角的星位上,沉静地应答道:
“虽不能令其得天下,或可辅其子曹植——夺取世子位。”
“噢?你不是跟那曹丕关系很好吗?”
“关系好是一码事。曹植明显更有能力长期稳固曹氏政权,只要能持久,天下终归是曹氏的。”
“呵,曹植政治能力尚且存疑。清河崔氏,虽不能与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齐名,仍是举足轻重,你从父崔琰乃河北士族领袖,本就是曹操重点打击的对象,你若是还敢卷入立储之争,就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只怕到时还没等到曹植上位,你就先送了命哦!”
“为了天下海晏河清,纵有刀斧汤镬,吾甘之如饴。为报生平知己,吾愿为牺牲祭祀。”
“啧啧啧,论及自我感动,这世上还真没人比得过你崔缨了呢。”
“随你怎么说我,我有我的人生路,我并不想被你牵着走。”
“前世,你素来不喜阴谋诡计,可为了曹植你选择留下,真的不怕死吗?”
“谁不怕死?我曾经怕得要命——直到郭奉孝死在了我的面前。”
杨夙眼底写满落寞,兴许是我自作多情,他一直如此羸弱憔悴。
“崔缨,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操控权术、玩弄心计的曹植,还会是你喜欢的那个曹植么?”
“我的喜欢又算什么……”
我苦笑着摇摇头,“他过得很苦,我只希望他能享有此生本该拥有的欢乐,他能守住本属于自己的地位,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而不是在封地忧郁早终。至于后世评说,都是虚名罢了。”
“你的想法,很自私,”
杨夙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着属于,那本属于曹丕的呢?”
“哈哈哈,你说我自私?你高尚,你伟大,可你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不自私呢?他曹植凭什么就该承受那些时代造成的痛苦呢?”
……
我和杨夙两人的对话,每每针锋相对,就差撕破脸皮了。我也彻底死心,放弃了劝说杨夙留下的念头。
我和他是如此相像,他不肯退让,我也绝不让步。心跳越来越快,对弈越来越狠,我明白,我和杨夙注定要成为竞争对手了。
这一局,到底,到底,满盘皆输……我如何甘心?
正当我面红耳赤跟他争辩时,杨夙忽然皱了皱眉,眼神变得凌厉。
“别斗棋了,你赢不了我的,”
杨夙赫然起身,拄着杖拐不住地咳嗽,“还嗅不到血腥味儿么?”
我对杨夙此言只觉莫名其妙,于是起身,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是栅栏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噔噔噔”
脚步声如雷,“哗啦啦”
衣袖摩擦声如雨,只见数名黑衣便服武士带弓掣刀闯入院中,将我和杨夙二人死死围住。
弓弩横张,一触即!
我惊恐回头,果见曹丕持剑立于栅栏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