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一直死死绷着,这个念头叫他放松了下来,他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他以为大小姐就撇下他走了,可是她没有。
她一个千金小姐,曾经那麽骄傲的姑娘,为了他,竟每日挨家挨户去乞讨吃食,好容易得了些米粥,就都喂给了他,自己却偷偷嚼树根啃树皮。
前一世裏,他俩就是这样相依为命的。
吴沖师父只教了他一个月的功夫,他实力毕竟是浅薄的,他反反複複总在想,若他武艺高强,当初最最起码是不是就能全下公子的性命,一个大大的包袱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到了成都,安定下来了,他就拜访名师,把那十八般武艺,一一苦学起。
萧珩公子是极好的人,公子在长安时与他交好,就曾说萧珩公子是可以相托生死的朋友。
萧珩公子把他们接到自家裏照顾,大小姐随着萧姑娘一处坐卧,饮食起居一如萧姑娘,就连他也受到了极好的管待。
萧珩公子甚至还查明了江家灭门的真相,杀了张虎报仇。
益州也是多事之秋,萧珩公子的父亲益州牧萧景升去世了,萧珩公子接替了益州牧的位子,手下有人不服,他为萧珩公子领兵镇压了大小几次叛变。
他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报答萧家,更没想到以自己的本事竟能做到这些,他很激动,自小的种种不幸都好像因此得到了慰藉。
萧珩公子要授他官职,大小姐也鼓励他,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
他一日没把大小姐完好交给她大伯父,他的承诺就没完成。
他没读过书,但儿时听宝镜娘说过尾生抱柱的故事,也知道古人有一句话叫“一诺千金”
,他很欣赏仰慕这一派的人物。
他在州牧府生活,也稍见了些世面,知道哪怕江家未出事,富户千金和官家小姐这两者的身份地位还是大不同的。
大小姐的大伯父在北边做官,大小姐去他那,能换一个尊贵体面的身份生活,只有到那时,他才能放心去做他自己的事。
可萧姑娘的死再一次改变了大小姐和他的命运,大小姐宁死也不要他陪着了。
大小姐还给他筹划了出路,要他去投奔自己已官至大司马的大伯父,意思是叫他去北朝做官。
那昔日的陈留王,今日的北朝皇帝李照,和大小姐乃是结发夫妻,可公子生前吩咐过,不叫大小姐归李照。
公子向来高瞻远瞩,是最有见地的,自己说不来公子的深意,但也知道公子是对的。
大小姐平日裏绝口不提李照,偶然旁人说起“陈留王、白马帝”
等李照的名号来,大小姐也只当没听见,不认识,从不搭腔。
直到他们沦落在建康时,有一回大小姐醉酒,吐露心腹,把那李照骂了个臭死,整个人哭到要碎了。
他才知道,原来只是面上不显,内心竟是怨恨那李照到深处的。
兄妹两个都不待见他,北朝皇帝李照的官,他可不做。
他和大小姐心中都有一个遗憾,就是还没能杀裴阿娇,大小姐既然决定把命舍在建康为萧姑娘报仇,那杀裴阿娇这件事,就该由他来做。
……
江芷若见彘奴不答话,无奈叹道:“你又这样了,你这锯嘴葫芦的毛病多早晚能改,你我之间能有什麽话是不能说的吗?我的信你没有送?”
“送过去了。”
彘奴知道,大小姐的信裏,除了举荐自己之外,还详细讲述了江家灭门之祸以及她近十年来的遭遇。
他们两个要办的事兇多吉少,怕是都活不成了,江家的冤屈不可不让她大伯父石逢春知晓。
所以他随薛巧云一行人从建康到达长安后,他就先要去送信。
彘奴道:“我本想请薛大姐给我易个容,我再潜进大司马府,把玉佩和信件放你大伯父看得见的地方去。
薛大姐骂我笨,她在街头找了个小孩,给小孩买了串糖葫芦,等你大伯父出门的时候,让小孩把玉佩和信件拿了过去,亲手给你大伯父了。”
江芷若彷佛听见薛巧云骂了一声“哎,呆头鹅”
,不禁莞尔一笑,又追问彘奴:“然后呢?你又干嘛了?”
彘奴问:“大小姐杀死李俶了吗?”
江芷若不意彘奴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想起李俶那老畜牲的嘴脸,咬牙道:“嗯,我一剑戳死了他,哼,便宜那个老畜牲。”
大小姐才貌双全,她要做的事果然能做成,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是个莽夫,彘奴苦笑道:
“信送到后,我算了了一桩心事,接着就该去找裴阿娇报仇了。
我问过薛大姐,薛大姐告诉我皇帝住未央宫,皇后住长秋宫,裴阿娇是婕妤,住在昭阳宫。
但长安的皇宫太大了,我要去昭阳宫,结果跑到未央宫了。
恰好碰上狗皇帝召你大伯父来议事,你大伯父带来好几箱东西,搬箱子的太监有一个手抖,我瞧準机会顶替了上去,把箱子搬进狗皇帝的御书房。
我看到狗皇帝,想到当年他把你丢在通谷,我心裏就来气,我一度离他很近,近到可取他项上首级。”
江芷若心下一惊,失声问:“你杀他了?”
彘奴摇头道:“没有。他负你太甚,于私,我倒是真想杀了那个狗皇帝,给你出一口气,家主和公子想也是会同意我的。
可是北方九州好不容易安定,那人若死了,局势怕是又要乱起来,到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你曾说过,那狗皇帝对你虽然不好,但换一个人坐天下,依当时看未必有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