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是那脾气。”
凤翔一面?笑应,一面?四下里遍寻热茶不得。
待要开门出去叫丫头,又?想着自从病好没搬回正屋去,俪仙的脸色就难看,私底下唆使屋里那三个丫头不听这屋的差遣。他原是大?爷,要使唤人原也无人敢不依,可难免又?招出俪仙些不好听的话来。
玉漏见他找茶吃,忙去墙根底下搬茶炉子,叫他榻上坐,顺便也要把炭盆点上。凤翔看她满屋忙,倒不好意思,走去提那铜铫子,里头偏又?没水。
他要往正屋那耳房里去添水去,玉漏忙赶上去抢,“我去。”
凤翔不肯,“你不是还要点炉子?我去好了。”
“哪能叫大?爷做这些事。”
“这有什么?难道你看我是个少爷,你不放心,怕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凤翔反而?乐在其中,觉得做这些琐碎的事才像夫妻。
玉漏只好让给他,“那你快去快回,你才在外头吃过酒,仔细又?给风吹病了。”
凤翔紧赶着打帘子出去,偏给香蕊回院来看见,一径带着气进了正屋,丢下厚绵帘子就说?:“还当咱们爷在那屋舍不得回来是享多?大?的福呢,也没见这样没架子的主?子!给人家看见,又?是笑话。”
俪仙在卧房内洗脚,撩得水声哗哗的,一面?搭腔,“人家是享的艳福!”
回头倒不知香蕊在说?什么,因问:“怎的了?”
香蕊把外间灯捻了,暖阁的灯也吹了,只擎着一盏银釭进来道:“我才刚进来,看见咱们那没谱的爷正往耳房里自己提水吃呢。瞧人家那丫头当得,倒要做主?子的伺候她!”
这还有什么说?的,俪仙三两下把脚搽了,趿着鞋便往外冲。哗一下拉开门,站到廊庑底下就开骂:“做爷的反腆着脸去伺候个下人,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既这样稀奇她,干脆拿个盒子把她装起来,供倒佛龛里去!我看她受不受得起你的拜!这个家简直是颠了个个,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小老婆踩到正经大?老婆头上来了!我要问问老天爷,这是什么道理!”
西屋里一听就知缘故,玉漏一脸忧心,凤翔却只管拉她坐,“她就是这脾气,你只当没听见。”
玉漏只好坐下来,那扇子扇炉子。凤翔看她还是不安,便说?:“你往家去取东西,忙这一趟,是不是没吃晚饭?”
“我不饿。”
“这会不饿,一会睡着了肚子咕噜噜直响。”
说?得玉漏不好意思,他前头夜里一定是听见了。“都这会了,厨房里熄了灶,我又?闹着要吃饭,他们不知道怎么抱怨呢。忍忍就过去了。”
“有新打的年?糕,你去取些,再取张铁网来放在这炉上烤,又?便宜又?不惊动人。”
玉漏不肯去,他走来她旁边坐,歪着头望着她笑,“我也有点饿了,在外头席面?上只顾吃酒,没吃几口饭。”
俪仙披着件大?氅还在廊庑底下骂人,一见玉漏出来,血气直朝天灵盖上窜。又?顾忌着凤翔在里头,不好直去打她,便心一梗,胸一闷,“呜哇”
一声嚎哭起来。
玉漏想想还是不理她为?妙,转头往外去了。俪仙愈发扯着嗓子向着西屋那窗户哭,上头透着一层濛濛的黄光,不为?所动地弹动两下。
这算是完了,她丈夫的心彻底给人拢了去。她急得在心内直打转,还没转出个主?意来,看见文英提着灯笼进院来:“太太叫我来问问,这里是在闹什么?这大?夜里寒天冻地的,大?奶奶不好好在屋里睡觉,跑到外头来哭什么?”
俪仙晓得文英是偏向玉漏,心知讨不着什么好,只得横一眼,怀恨进屋阖了门。
不一时?玉漏回院来,正屋里已是灯熄人静,可她知道,俪仙一定是睡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她故意在门口就轻快地抱怨起来,“哎唷外头好冷!”
凤翔走出来迎她,接过东西搁下,捧起她的手哈气,“可不是,你这手真?冰,快进去炉子上烤烤。”
他把门闩好,回头要给她倒茶吃。玉漏忙说?自己来,他也不依,自己倒了递去,笑了笑,“你怎么总把我当主?子伺候。”
玉漏笑道:“你可不就是主?子嚜。”
他默了下说?:“认真?算起来,我是你的丈夫。”
玉漏有一瞬间的震荡。可细一想,这话不对,认真?算起来,他只是俪仙一个人的丈夫,只和?俪仙生死?不分。而?他们之间只是一种俗成的极不牢靠的关系,一旦这关系被破坏,她是半分好处也捞不到。
女?人太容易因为?一句话就莫名其妙的感动,好在她的感动冷得快。但她也不敢过分掉以轻心,难道下晌听了池镜那一筐虚情假意的话还不够?
她焐着
茶盅转了话头,“今日在池家看见池三爷,他叫我给你捎句话,朝廷要派你到常州做县令,年?节过完就下旨意。”
凤翔先?是一喜,马上又?觉得失落。
“你不高兴?这样好的事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他拖了根圆凳在她对面?坐下,中间炉子上烤着年?糕,膨起好大?一个泡,嗤一声,那泡又?慢慢塌下去。屋子里的散开一阵糯米的清香,像个家常温柔的妇人的手,恬静地把人挽住。
他是舍不得,倒是头一回,觉得有了牵挂似的,想到要走便不放心,“我是在想,我到常州去任职,你独自在家怎么办。”
玉漏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啊?不是还有太太大?奶奶,二爷二奶奶这些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