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修反问:“你就不希望你那日遇见的是这幅场景吗?我给了你一个重来的机会,所有人都会有最好的结局——”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确实应该谢谢你,让我能有机会告诉他们这些话,也算是了却了一桩遗憾。”
“——不过,过家家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心魔幻境作为被四大宗明令禁止的邪术,诡异至极,操纵者可以分出神识一同进入幻境,读取幻境中人的记忆,从而模拟出对方最恐惧的场景。
但这种作弊式的邪术同样存在限制,如果她能在这里消灭邪修的神识,那么邪修本人不仅会受到重创,还会彻
底遗忘幻境中的场景。
比如,她此时是揽月宗宗主请来的关系户萧无名,而非清河剑派唯一生还的大小姐容潇。
“我不想听见清河剑派四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太脏。”
她轻轻道,“所以,还是请你去死吧。”
随着她一剑挥出,邪修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这里只是他分出的一缕神识,论起修为完全不是容潇的对手,而容潇澄明纯粹的剑意对于邪功具有天然的克制作用,转瞬间他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以邪修为中心,眼前场景骤然如镜子般破碎开来。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清河剑派的雕栏玉砌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一幅水墨画被人胡乱涂了一笔,白与黑杂乱地晕染在一处,继而化为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无名剑感受到主人的决意,不停颤动着,直到收剑入鞘。
剑的主人神色清冷,眉眼昳丽一如往昔,转身决然走出了这片大雪。
再也没有回过头。
方生方死
“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互为因果,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凡人妄图以卦象揭示天道,实乃愚蠢至极。命数早已定下,不论你如何费心推演,生与死早已注定,结局不会发生改变。”
“十年前七星之首的天枢,推演天机不成,反噬自身,从此变得疯疯癫癫,不知死活……”
方言修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完了吗?”
幻境里的开阳顿了顿,道:“没有。”
方言修点点头:“那您继续,我睡会儿哈。”
“胡闹!”
开阳一挥衣袖,带起桌子一阵颤动,杯中茶叶起起伏伏,“老夫先前的话,你可有放在心上?”
方言修无所谓地笑笑,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茶杯。
他总算搞明白这幻境到底怎么回事了。
那天开阳告知了他这些之后,他一转头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作为自幼在红旗下长大的现代好青年,他自然不会把这些封建迷信的说辞放在心上。
令他有些在意的,是那个碎于容潇剑下的朱砂壶。
他带上朱砂壶纯属一时兴起,想学向明亮那样蹭点上面的好运,后来因系统提供了蜡油却没有容器,朱砂壶刚好能物尽其用……再然后,便是大小姐闪亮登场了。
子时,雾气,水天灵根的容潇,一切都与他那日卦象不谋而合。
难不成,他真的是玄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还是原著剧情的力量在背后推动?但作者写这段剧情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告诉他在这本书里算的卦一定会应验吗?
扯呢。
“前辈对我还是不太了解。”
他抬起头,认真道,“我这个人吧,其实挺没意思的。别人读书上学,踏入社会,一生虽然普通倒也称得上丰富多彩,几十年后临到死前,一定有许多深刻的感受可以与旁人分享,但我不一样。”
他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继续说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你说什么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我可是体会过太多次了。”
反正对面这位并不是真正的开阳,而是他的心魔罢了——虽然他觉得“心魔”
这两个字是在抬举它了。
“法洛四联症听说过吗?联合性的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千分之零点二,恰好我又是比较严重的类型……从我诊断出这个病开始,我父母就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吵得我头疼。总之呢,所有人都认为我活不过十岁,我有记忆起就躺在病床上,仪器随时监测我的心跳,我听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出院的,有病故的,有治不好回家等死的……”
不管是生是死,所有人都有归处,除了他。
病情发作时痛得厉害,像是被人用锤子重重砸向胸口,再把他整个人置于烈火之上焚烧,而他毫无反抗的能力,四肢百骸皆不受控制,麻木无力。
他看多了修仙小说,有时候会苦中作乐地想,他的状态,也许就跟小说里铸剑的流程差不多吧。
都是要经过千锤万凿的锻打,再放入熔炉中淬火,不同的是铸剑最后能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利刃,结局圆满,皆大欢喜。
而他只是日复一日地等待死亡,一开始是恐惧,后来就慢慢变成了期待——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将他从这种没有尽头的痛苦中解脱。
命运却连这个都要与他开玩笑,死神久久不至,让他又苟延残喘地活到了二十多岁。
“所以呢,前辈与我讲这些话,恐怕是找错人了。”
这是方言修最后一次叫对方前辈。
他端起桌上茶壶,毕恭毕敬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到自己这边,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端在手里把玩。
阳光透过窗户,轻飘飘洒在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论起生死的话题,想必我比你更有发言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