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把嘴角和眼角挤弯,左眼眼皮上的痣清晰可见,纤长的睫毛往上翘,“没有。你做得很好。”
自和唐一接触以来,这算是萧景轩看见的唐一的第一个笑容,说不出的僵硬和怪异,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和评价,“你干嘛?”
“嗯?”
唐一打开手机相机,选择自拍模式,端详自己的标准笑容,“我在对你笑啊。果然很奇怪吗?我练习了很久的。”
语气有些委屈。
“好端端的练习这个做什么?”
萧景轩觉得这家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微笑可以增进情感。我想和你增进情感。”
唐一对这相机镜头,用手指调整自己的笑脸,“虽然我没有你笑得好看,但是我为此付出巨大努力了。”
萧景轩忍不住低低笑了笑,“我觉得你之前就蛮好的。”
唐一的笑脸真的很滑稽,就像网上形容的那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等萧景轩缓过来,抬眼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脸上不自觉地热起来,浑身被看得不自在,唐一有时候也喜欢盯着自己看,以前以为自己魅力爆表,帅得惨绝人寰,现在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别老盯着我看。”
萧景轩闷闷道,又低下头,假装自己很忙,其实半天都看不进去一个字。
“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帮你抄英语单词。”
唐一再次抛出了合作共赢的橄榄枝。
“诶呀,你这人真是。净耍流氓。”
萧景轩没理他,低头写写画画。
唐一也不气馁,他就是那种不怕失败,愈挫愈勇的战士,继续拿着手机手机自己对练,时不时还要在网上搜索些教程和小视频,潜心研究。
唐一还真就为此时折腾了一上午,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不断练习。他和杜生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种烦恼,只是盲目的跟在杜生后面,杜生去哪他就去哪,杜生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祈临二中是个实力至上的地方,只要个人能力强,性格再怎么古怪也没人会说半句闲话,唐一在来到祈临一中后时长会觉得格格不入,品味到了名为寂寞的感情。二中里,同学们的话题多半是竞赛、课外补习、课业研究,唐一对此还是很有参与感的,从而在团队里时长是核心人物。
但是来到一中后,这种不适很明显,向来被人群簇拥着的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侵物种,比起对自己绝对实力的佩服,同学们多半是畏惧,甚至有些人是讥讽——这和以前他他经历过的无数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场景相似。
他每每来到一个新家庭过一段时间后,身边就会有各色各样的议论。
“这孩子看起来不太聪明。总是一个人发呆。”
“这个孩子有些内向,不和身边的小朋友主动接触,建议带去医院看看。”
“长得好事好看。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很多很多。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有:
“他也不会哭,也不会笑,是不是有些问题?”
“成绩蛮好,会不会是偷偷作弊?”
“他今天动手打上了别人的家的孩子,净惹麻烦。”
“这小孩太孤僻了,连我都不亲近。让人伤心。”
最后他又会回到他熟悉的孤儿院去,长此以往,不断轮回着。他那时不知道的是,所有东西都有自己的价格,没有谁会无偿的赐予自己什么。
他在多个地方辗转,如雨打浮萍,在世间流浪,昼夜不歇,孤儿院其实也不大想继续收留着他——唐一性格很古怪、有暴力倾向、常常防卫过当、不愿与人沟通交流——是个连孤儿院都头疼不已的孩子。
他来到杜家的第一天,又误伤了准备帮自己洗澡的梁晴跃。唐一在感觉手被碰到的一瞬间,抄起花洒就往梁晴跃眼睛上招呼——梁晴跃摔倒在一旁,眉骨青肿起来,擦破皮的地方在汩汩地流血。
完了。
在他看到鲜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回到孤儿院为他单独准备的又黑又小的、只有床的桌子的房间里,不许他和任何孩子接触。
眼前这个女人的家人看到后会对他破口大骂,甚至会报复自己,他会经历了同样的痛苦,等伤好之后在被送回去。
唐一的脸蛋完美漂亮,可是他的身上会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上次被上一个爸爸打伤的屁股还在隐隐发痛,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待会儿打他哪里,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唐一没什么表情地捡起旁边的塑料凳——他知道人体的哪里用最小的力量可以打出最大的伤害。
他浑身发着抖,目不转睛地盯着跌倒在眼前的女人。
“对不起。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谁知那女人第一句说的是这样陌生的一句话,她随手扯几张纸巾按压着鲜血淋漓的眉梢,连脸上也是唐一陌生的表情。
“实在不好意思。”
那女人继续道,“你可以自己洗澡吗?”
“嗯。”
唐一还是紧紧捏着凳子。
他有些营养不良,比同年龄的小孩要瘦小许多,脸色很差。
每一个想要领养他的人都会被孤儿院隐晦地透露这个孩子的情况,怕对方不要,也怕对方要。梁晴跃当时了解了唐一幼年时期受过虐待的一些事情,也大概知道这孩子性格孤僻怪异、又暴力倾向,现在才明白事情比别人描述得更为严重一些。
她刚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盼望了整整六个月的生命就这么在她手中死亡,温热的鲜血浸染全身,令人窒息的绝望在脑内盘旋不下,她失去了再度成为母亲的资格,她唯一的孩子也失去了拥有兄弟姐妹的资格,她陷入了漫长的混沌中。